云洗咬牙:“人心本就是泥潭,世人皆污浊不堪,洗不洗都是脏的!”
苏晏腿侧又挨了一剑,所幸没有割到动脉,流血不多,但他也连撕带咬地夺下了短剑,紧紧压在云洗颈间,制住了对方。
他揪住对方衣领,将人怼在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喘着气道:“我早该想起,恩荣宴那日,在后园假山里发生口角的两个人,并非豫王和叶东楼,而是你与叶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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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深幽处似有人唧唧私语,因隔得远了听不真切。
听壁角这种事还是少做的好,苏晏转身欲走,却听到一线陡然拔高的声音:“……好说歹说,你怎么这般不晓事?”
另一个声音轻柔含糊,隐约道:“……难道要我以死明志么?”
“不必多言,我最见不得人拿死来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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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东楼说的‘以死明志’,明的什么志?你是不是曾与他私定终身,却发现他与豫王之间的暧昧关系,气恼不过,才与他理论?他当时矢口否认,甚至以性命发誓。而你信了他,但没过多久,就发现这份信任完完全全是个笑话。”苏晏逼问,“金榜题名后,叶东楼一夜之间升迁户部,坐实了奸情,所以你因爱生恨,设局将他杀死,是不是这样?
“我能理解你痛恨豫王轻浮放浪,故而用他的佩剑作为凶器陷害他,但又为何要牵扯上我?我与叶东楼并无任何瓜葛,自殿试传胪之后,也从未见过面,此事与我何干?”
云洗语带讥诮:“如何无关?不过小半年,新宠已成昨日黄花,听闻饲主又有了新的心头好,便郁郁寡欢,哭哭啼啼,甚至回来找我诉苦求助,连读书人的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苏晏一怔:“心头好……指我?这个……豫王积习难改,朝中那么多齐楚的少年官员,他又不独骚扰我一个。”
“可叶东楼认为,你是不同寻常的一个,教他生出了极大的危机感。我忍着恶心劝他,既然选择依附豫王,就早该料到有今日,他不但得忍这一次,还得忍下一次,无数次,直至被人弃如敝履为止。”
“忠言逆耳,他是如何回应你的?”苏晏问。
云洗冷笑:“他说,只要能留住豫王的心,死也甘愿。”
“所以你就杀了他?你想让他明白,就算是死,痴想也永远是痴想?”
“他已经烂到芯里去了!我与他四年同窗,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有过半点龌龊过界,他又是如何回报我的?一面说着以死明志,一面与豫王勾搭成奸,被恩主冷落厌倦了,又来找我重修旧好……你说,人怎么就这么贱呢?”
苏晏叹道:“但你本可以不搭理他,依然活得清清白白。就像我脸上有污渍,你愿意提醒,便提醒一句,懒得说话,转身离开即可,又何必动手去擦,脏了袖子。
“叶东楼负你,最后落得怎样的下场,都是他的事。他德行有亏,你可以鄙夷他斥责他,甚至弃之不理,却不该生出杀心,最后将自己也陷进泥潭里去!”
云洗不吭声,只是急促地呼吸着。
苏晏又道:“你若只是一味恨他,找个暗室将他直接了断便是,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你又不甘心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你不仅要用他的死,洗刷他身心的脏污,还要用他的死震慑众人,报复豫王,惩罚我这个导致他失宠的‘新欢’。
“惊吓到卫贵妃,只是个意外,并不在你的计划之内。而我如果被你成功陷害,百口莫辩地死于冤案,你的杀戮便会终止吗?
“不会的。你会出于对叶东楼的复杂感情,继续替他扫除‘情敌’。豫王勾搭一个,你就会杀一个,再设法栽赃在豫王身上。你会阴魂不散地缠着豫王,因为在你体内住着叶东楼的执念,那是你对他的祭奠与赔偿。
“——叶东楼坠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关于豫王?”
“……他说他心中没有悔,只有怨,希望豫王不再对任何人动心,永远记得他。”云洗缓缓道,“这是他生前与死后的夙愿,我既然决定亲手为他送行,便要替他完成。”
苏晏惋惜地长叹了口气,不知是为叶东楼,还是云洗。
“未尘,未尘……心未生尘,澄澈如洗,你终究还是辜负了双亲期望。”
云洗喃喃道:“君非青铜镜,何事空照面。莫以衣上尘,不谓心如练……我却正相反,再洁白素净的外衣,也藏不住一颗蒙尘之心。”
他叹口气,闭眼:“我不想被弃斩于市,受贩夫走卒唾骂,你给我个痛快吧。”
第三十九章 阴招派上用场
“我没有资格动手,也不想动手,否则与你又有何两样。”苏晏慢慢松手,将短剑远远扔进林中。
云洗躺在大石上,睁眼望向云遮月暗的夜空,“我与你相识往来,仅此两日,虽抱企图与恶意,却也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想要放弃取你性命……然而叶东楼的血溅在我手上,灼烫如烙,日夜提醒我,泥足深陷之人,身心早已浸透血污,有什么资格回头是岸?连一瞬间的闪念都不该有。”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苏晏憾然起身,捂着流血的伤口,朝崇质殿走去。
他没有回头看云洗,也不愿去多想这位堕入尘泥的探花郎的结局,总归逃不过悲凉收场,如诗所谶,“孤鸿一唳惊寒去,冷月千江照影空”。
苏晏拖着雪上加霜的伤腿,慢慢走出林子,远远见两三个巡逻的侍卫,提着灯笼,从月洞门走进后园。
“什么人?”侍卫喝道,手按腰刀快步逼近。
苏晏苦笑:“我是司经局洗马,太子侍读苏清河。”
“原来是苏大人。”为首那侍卫见他一身泥和血,有些诧然,“大人缘何深更半夜在后园走动?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苏晏道:“伤倒不重,只是看着吓人。这位侍卫大哥,烦请借我一盏灯笼,我自行回殿。”
侍卫们交换了个眼色,为首的说:“那怎么行,还是我等送一送大人吧。”
他话音未落,其余两人便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苏晏。
苏晏被他们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心知不妙,想是撞上冯去恶派来的杀手了,便要扯开嗓子呼救。
挟持他的两名锦衣卫做惯了这种事,早就防着他叫喊,手掌直接捂住口鼻,往僻静的假山内洞里拖拽。
苏晏知道命悬一线,拼死挣扎,踢翻了路旁矮灯柱上的装饰花盆。
花盆摔在石板上,一声脆响在静夜中传出甚远。范同宣拔出腰刀,吩咐两名手下:“就在这里解决,省得夜长梦多。按紧了,别让他叫出声儿来。”
眼见刀锋当胸撄来,苏晏绝望闭眼,心想这下真要死机重启了,也不知重启后还有没下一世,是不是还在这个朝代,还能不能遇见相识之人。
太子、皇帝、千户、吴名、豫王……重重人影在眼前倏忽飘过,他心中忽然生出留恋与不舍,忍不住想自己死于非命后,这些人会不会伤心难过。他不希望别人为他伤心,但又觉得一个人若是死了,如果连为他伤心难过的人都没有,那也未免活得太失败,还不如死了的好。
生灭之间,他陷入浮思妄想,骤然听见风声呼啸,紧接着是一声痛呼。
苏晏睁眼,只见拔刀要杀他的那个侍卫面朝下扑倒在地,背心插着半根折断的树枝。
树枝有儿臂粗细,端头尖锐,参差不齐,显然是临时掰折下来的。这三尺长的树枝,还带点弯曲弧度,如长矛般投掷出去,竟能洞穿人体,这份膂力实在惊人。
苏晏望着出现在月洞门口的人影,是个披着玄色斗篷、戴风帽的男人,看身形有点眼熟。
挟持他的两名侍卫见首领横死,登时急怒红眼,也不管他死活了,拔刀向那人冲去。
这两人训练有素,刀法了得,不像是普通侍卫。苏晏正担心手无寸铁的斗篷人吃亏,下一秒却见对方连刀锋都不避,觌面一拳,打得一名侍卫满脸开花,腰刀脱手飞出,端的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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