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肉怎么还不长?”他轻声问。
“没这么快,也许要过三年两载,也许再也不会长了。”
“诏狱阴湿,寒气侵体,又受枷锁重压,伤处是不是很疼?”
“还好,就是心焦,百念丛生。想你被迫离京,会不会难过。想你不见我来送行,会不会失望。想你当时穿哪身衣裳、插哪根发簪……瞧不起自己琐碎不落拓,又忍不住一次次地想,从草垫到牢门来回踱,煎人得很。”
沈柒语气十分平淡,苏晏却从中听出了那时的煎熬,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你介意我没来送行,是不是心里也有我?”沈柒问。
“我没……”没介意,还是没上心?苏晏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后半句。
沈柒追问:“在陕西半年,你想不想我?”
苏晏觉得这温泉水太热了,哪怕只泡着下半身,也熏得他脸颊发烫、呼吸不顺。他有些无措地想要逃离这热源。
沈柒看穿他的逃避心态,坚决不给他一点退缩的空间,双臂越发收拢。
苏晏宛如落网的飞鸟,奋力扑腾翅膀,两个小爪子乱挠乱抓。沈柒知道这是最后的挣扎,低头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来势汹汹,但强制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对方轻微而凌乱的回应彻底瓦解。
——这是苏晏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状态下的主动回应。沈柒心底涌起一股狂喜,缠绵地挑动他的唇舌,诱惑他进一步沦陷在自己编织的情网中。
苏晏意乱情迷地回吻着,荡漾的热流包裹着他的身躯,也熨烫着他的心。
而他的脑子,混乱得像个加速万花筒,飞闪着语无伦次的字眼:这该死的基佬壳子,该死的特务头子,还有这该死的朝代……我是不是药丸……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真的……改天我得找个美女试试,阮红蕉挺好……据说男人的生理反应不受理智控制,爽就行……妈的,居然真被个男人摸硬了!
苏晏长长地抽口气,睁开眼,用力抓住了沈柒的胳膊。
沈柒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紧张之色。
并非初次,但他却惊慌得像个处.子。
必要时候,他可以藏好自己的灵魂,然后放逐不属于自己的皮囊,让它随波逐流,以求安全。但此刻,他的灵魂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钉在肉体内,他逃不了了,所以紧张,所以惊慌。然而再紧张惊慌,他也没有高声喝止,没有拼死抵抗。
这股力量的源头,也许正是……沈柒目光微闪,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眶顷刻赤红,紧紧握住苏晏的手,摁在自己胸口。
“相公想把心活活掏给你,”沈柒嘶声说,“一口一口地喂你吃下去。”
苏晏笑了,眼角渗出些微泪光,映着天际初现的暮星,“我才不要吃,又不是野兽……上次你咬我,还说要活活吃了我……你这人从骨子里透着血腥味,难怪他们都怕你。”
沈柒怔住,“所以……你也怕我?”
苏晏摸了摸沈柒坑坑洼洼的后背,温声道:“我不怕你,我怕疼。”
他甚至也不怕死,但真的怕疼。无论身体的疼还是心里的疼,他都吃不住,他从来就不是个硬汉,五十廷杖都能叫他后怕至今。所以宁可把底线一退再退,宁可心大到受完伤害过后即忘,因为这样就不容易疼。
可现在,他惯于出窍的灵魂被拖回了躯壳内,绑定在一起。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第一次生出如此真实的自我存在感,属于前世的肉体,和不知飘忽在何处的原主的残魂,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消亡。
他就是苏晏,灵肉合一的苏晏。
沈柒亲吻他的眉心,郑重立誓:“我不会让你疼。”
苏晏犹豫着,带着期待,建议道:“那我们就不继续了吧,心意到了就行,这样比较保险。话说回来,其实做兄弟也挺好的,真的,你老婆会绿你,但兄弟永远不会。兄弟为你两肋插刀,老婆搞不好还会插你两刀……”
沈柒脸色一黑,觉得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像在捂一块扔进温泉的石头。捂热了,热得烫手,甚至快要融化,可一旦把它拿出水面,不多时,又恢复了英雄本色,简直令人绝望。
“苏清河!”他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真给我戴绿帽了?这下不cao死你,我就不叫沈七郎!”
———————此处省略3000公里车程,行车记录仪见作话——————
第137章 不是大人的错
冬日昼短夜长,眼见天渐渐黑下来,林野间从暝烟苍茫到伸手不见五指,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一名锦衣卫背靠树干吃完炒花生,点亮身旁的提灯,抬头再次望了望温泉池子所在的方向,嘀咕道:“入夜了,苏大人还泡着哪,不怕水蛇?”
高朔白他一眼:“扯淡,温泉里哪来的水蛇!”
那锦衣卫不服,又说:“就算没蛇,黑咕隆咚的万一不小心滑一跤,摔晕了如何是好。要不……我去看看情况?”
高朔讥嘲:“你是想去看人安危,还是看人洗澡?”
那锦衣卫涨红了脸,就要跳起来和他干架。褚渊喝止:“都闭嘴,好好守着!”
他想了想,朝“梅仙汤”方向高声叫道:“大人,天黑了,可有什么吩咐?”
苏晏的回应很快传来,语声隔着三百步草木,依稀能听清:“无事,我正泡得过瘾,一会儿再起身。好了叫你。”
高朔躺在树杈上,双臂交叉枕在脑后,咬着口中的草梗,忍不住嘿嘿笑:“听见没有?正过瘾呢,我说你们谁也别搅了苏大人的兴致。”
先前的锦衣卫将白眼还他:“过瘾的又不是你,开心个什么劲?”
高朔无声地反驳:你知道个屁!
忽然一道黑影携微风掠过,几人如临大敌,纷纷抽刀跃起,喝到:“什么人?”
荆红追在幽暗中现了身,沉声道:“大人还在池子里?一个人?”
高朔反问:“泡独汤不是一个人,还是几个?老实在这里等着罢。”
荆红追皱眉:“你们没听见水花响声?”
锦衣卫们侧耳细听,摇头。高朔没好脸色:“泡汤时游几圈,水花响声有什么不对?”
荆红追想了想,依然不放心,说:“我过去瞧一眼。”
这下不仅是高朔,在场几名锦衣卫都伸手拦住。褚渊道:“我刚问了,大人无恙。你未奉命就接近温泉,有窥人隐私之嫌,恐怕不妥。”
荆红追业已不耐烦,冷冷道:“我是大人贴身侍卫。近身保护,职责所在!”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分叶穿林而去。褚渊等人只觉疾风冲面,一时竟没能拦住。
高朔放声高喝:“——荆红追!”
三百步距离,于荆红追而言只如咫尺,几乎眨眼就掠到池边。
此刻寒月出东山,水银月华映照着雪地,折射出蒙蒙白光,常人依稀可以视物之轮廓。而荆红追眼力过人,池边景象几乎分毫毕现。
尚隔十几丈远,他便见池边老梅树下,苏大人赤身披散着长发,面朝下被强行压在泉石间,伏在他身上的男子猛地一撞,发出带着颤音的低吼,显已攀上峰顶。随后在高朔的叫声中抬起脸,示威般瞪向他。
荆红追剜心裂胆,愤怒到极致,剑锋出鞘时隐隐作龙吟啸声。一道寒光仿佛自天际奔袭而来,卷起漫天雪霰,凛凛杀气汇成一线,直射沈柒眉心。
这一击汇聚了他全部劲力与精气神,鬼神难逃。
沈柒明知他针对的是自己,却仍担心身下之人被剑气波及,抱住苏晏向旁翻滚。
苏晏还处在头脑空白的贤者时间,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陡见面前雪沫旋卷、罡风扑面,惊呼一声,紧抱着沈柒同跌入温泉中。
荆红追不得已剑气一偏,扫向池边的大梅树。
这棵被当地人奉为“梅仙”的老树,在风霜雨雪中静立了百年,满树枝叶突然震颤起来,梅花乱落如黄雨。几息后树冠轰然坠地,合抱粗的树干被剑风削成了断面平整的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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