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担心不及时搬走锦衣卫相关的文书案卷,被人动手脚,一整天连轴转,这会儿才想起,还有个重伤在床的兄弟呢。
苏晏当即吩咐车夫,改道去沈府。
走进寝室时,苏晏见沈柒趴在床上,闭着眼昏睡,便轻手轻脚上前,揭开他背上新换的纱布,查看伤口。
前天他提炼了不少青霉素,算起来大致够七天的使用量,还叮嘱婢女每隔四个时辰须上一次药。
如今过了两天,伤口不再流脓,炎症也好转许多,再涂几天青霉素,等细菌彻底杀灭,就可以上金疮药,促进去腐生肌,皮肉黏合了。
苏晏松口气,盖上纱布,正要离开床沿,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他低头,看见沈柒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正目不交睫地注视着他。
“让我看看这身官袍……不错。平日见你爱穿青色、蓝色,不想绯红也适合,更显肤白。”沈柒慢条斯理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新官上任,春风得意,不知这两日是否‘看尽长安花’?”
苏晏直觉沈千户有些生气,大概是嫌自己不讲义气,对兄弟关心不够,于是赔了个笑脸:“这两日忙,顾不上来看你,真是对不住。今日刚散值就过来了。”
沈柒拽了拽他的手腕,示意他坐上床,然后说道:“我没怪你忘记来看我。怪的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脸色憔悴了许多。自从东苑回来后,你可吃过一顿正经饭,睡过一场安稳觉?”
苏晏摇头,又笑,笑得挺暖:“这不是来你这里打秋风了么。”
沈柒道:“外面小厅的桌面上,已经摆好晚膳,你快去用。”他的手从苏晏的腕子滑到掌心,揉捏了几下,方才松开。
苏晏发现沈柒在他面前,一贯小动作多,不是摸脸就是搂腰摸大腿,还总爱抱着啃,不禁怀疑这人小时候是不是严重缺乏关爱,故而罹患皮肤饥渴症。
他薄责似的拍了一下对方的手背,软塌塌地走出去用晚膳。
外间小厅的圆桌上已摆好八菜一汤并主食,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勾得饥肠辘辘,苏晏这才想起中午忙得顾不上用饭,就胡乱填了个街边买的包子了事。
他净完手,风卷残云地吃了一通,一不小心吃太饱,洗漱后不得不在厅中踱步消食。
伺候用膳的婢女见他身上四品常服,比千户大人官阶还高,本有些拘谨畏惧,近身时连头都不敢抬。这会儿忽然发现,官袍内套的分明是个玉雪可爱的少年郎,忍不住偷眼看他,低头忍笑,又悄悄红了脸。
“清河,唉呀……清河。”沈柒的声音从内室传出。
苏晏以为伤势发作,赶忙进去,见对方好端端趴在枕上,四肢舒展,神色安宁,烛光映照下像只捕猎归来的休憩的豹子,正在窝中等候舔舐伴侣的皮毛。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在沈柒身上,见过如此轻松惬意的气息。这个锦衣卫千户,之前留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阴鸷的、狠戾的,手段毒辣,机关算尽,总令他想起沼泽丛林中危险的掠食者,既戒备重重,又充满攻击性。
然而此刻,沈柒在他面前展现出毫不设防的一面,因为极为罕见,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苏晏慢慢走过去,问:“何事叫我?”
第四十九章 若非这伤碍事
苏晏慢慢走过去,问:“何事叫我?”
沈柒说:“无事,就是叫叫”
苏晏觉得这屋里气氛古里古怪,连带摇曳的烛光都暧昧,有点不自在:“既无事,那我便回去了。”
“急什么,你家里是有娇妻美妾,等着回去给你暖床?”沈柒似笑非笑地看他,“还是那两个蠢笨小厮,你不回去,能把他们饿死?”
“那倒不是。因我出门前交代了酉时回去,耽搁太迟徒惹人担心。”
“我这边你耽搁了两天,也不见得顾及到我会担心。怎么,在你心里,我这‘过命兄弟’连小厮都不如?”
苏晏叹口气,坐在床沿哄他:“七郎,你不要说气话,我之前都道过不是了。”
沈柒作勉力抬头状:“我现在动弹不得,说话还得抬头看你,实在吃力,伤口也疼。你躺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我奔波一天,满身汗尘,不好躺床。”
“那就先去沐浴,香汤都备好了,还有更换的衣物,按你的身量新做的,都是你中意的颜色。”
“……”
沈柒见苏晏沉着脸不答话,便又笑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怕我非礼你不成?”
苏晏心道:你是个有前科的性侵犯,鬼才信你。又忍不住打量沈柒的伤背,觉得这种状况下,他要真能再做点什么出格的事,那下一步就该羽化登仙了。
沈柒唉声叹气:“我受伤至今,寸步离不得床,又不想被下人看笑话,常整日不说一个字,你再不与我说几句话,我就要哑了。再说,我也想知道北镇抚司情况如何,冯去恶如今是什么下场。你若要清查他的党羽,我还能帮上忙。”
苏晏听他说得有几分可怜,再加上梳理锦衣卫那个烂摊子的确也需要他帮忙,心想陪他聊会儿天也无妨。他要再敢动手动脚,我就拿硬枕头砸他的背。
泡完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苏晏擦干净头发,换了件居家的月白贴里和长裤。布料用的是上好的七里湖丝,可总觉得有些太透、太薄,水流似的淌在身上,轻若无物,害得他走两步就忍不住低头看,确定自己是穿了衣服的。
沈柒趴在床沿,见苏晏走进内室,人未近前,温润的水汽已携着丝丝缕缕的暗香袭来。这气息仿佛火引,从他的眼耳口鼻渗入,点燃体内储存许久的情欲,一路蔓延向小腹。
光是看到个人影轮廓,他就忍不住亢阳勃发,然而身下抵着床板,并没有任何可供勃发的空间,反而硌得他胀痛不已。
沈柒难耐地挪了挪下半身,牵动后背伤口,脸色一白。
苏晏还以为他要给自己腾空间,忙劝阻道:“七郎不必客气,这里面足够我躺。”
沈柒暗恨:谁要跟你客气!要不是这该死的伤碍事,你这会儿都已经怀了我的种!
苏晏小心地绕过他,爬上床,躺在靠墙的那半边。
拔步床之所以称为拔步床,就是因其床面阔大,可行八步两人并肩绰绰有余,再躺一人也不嫌挤。
苏晏后背一挨到绵软的床褥,四肢百骸就彻底放了松,像个被磕入平底锅的荷包蛋,蛋黄死得其所地荡漾着,只想就这么摊一辈子。疲惫的骨缝发出满足地微响,他呻吟似的长吁了口气。
沈千户翻不了身,恨不得在床板上掏个大洞,解救他无处安放的“好兄弟”。
迫于无奈之下,他只好深呼吸,调节体内真气,努力平息着贲张搏动的血脉。
苏晏将自己摊平后,困意上涌,勉强打起精神,问:“你想和我聊什么?”
什么都不想聊!你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却只想做小人。沈柒咬牙道:“聊聊你今日新官上任,都做了些什么?”
苏晏把今日几处奔波之事,三言两语跟他说了。
“做得不错。经历司储存文书,看似烦牍无谓,却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关键之处,冯去恶再怎么小心行事,也总会在累年记录间留下蛛丝马迹。还有你所调的官员档案,如果我没记错,锦衣卫百户以上共计一百六十八人。”
苏晏困得睁不开眼,只脑子还在朦胧运转,依稀记得,的确是大一百多份档案。
“这些人我十有八九都认识,其中一大半,我能说出他们近十年来的行事和风评。”沈柒故意顿了顿,等着他来惊喜讨教。
谁料身旁一片寂静。
沈柒努力撑起头,抬眼瞧去,苏晏半侧向壁里,已沉沉地睡着了。发簪不知何时被他拔掉,兀自捏在指间,一头微湿的青丝犹带水汽,绸缎般散在枕外,衬得脸颊粹白剔透,有如佛经所言,绽放于黑色业火之中的优钵罗花。
这一刻,满手血腥的沈千户愿意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甚至向漫天神佛许愿,愿意倾其所有,只为让枕边这个少年永远留在他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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