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得到些许的成果之后,果真,这个课题就不属于他了。
他此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自从他提出这个课题之后,无数人都告诫过他、提醒过他,在他得知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就更加有了一丝预感。
但是……
西列斯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些许沉闷的情绪,他无声地叹息着。
“那么,您的选择是……”贝洛主管的声音有些轻。
西列斯想了想,便说:“让其他人来接手这个课题吧。”
贝洛主管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西列斯的回答会是这样,他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反问说:“什么……您的意思是?”
“让其他人,继续研究这个课题吧。”西列斯说,“这足够让所有启示者都受益的课题,不应该就这样停滞和中断。”
“您……我真没想到,您怎么会愿意……”贝洛主管语无伦次地说,“您真是一个高尚的人……太过于高尚了……”
他的声音慢慢放轻,目光近乎悲哀。
西列斯心想,不,他只是做出了一个合适的选择。
失去研究这个课题的权利,西列斯当然感到遗憾与不满。在来到贝洛主管的办公室之前,他也没有想到,事态会一下子发展到这个极端的地步。
不过,现实如此。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24岁初出茅庐的年轻学者。来自地球的异乡人足够年长与成熟,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做出的选择是什么。
因为不满而赌气,拒绝其他人插手他的研究成果?
这是一个足够实用、可以拯救无数人的课题。西列斯做不到因为自己与某些大人物的观念矛盾,就让普通的、无辜的启示者失去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反问:“如果我同意这个方案,那么会是谁来接手这个课题?”
贝洛主管说:“伯妮塔·阿斯顿女士。您知道,她本来就在研究灵魂相关的课题。”
西列斯松了一口气,他说:“这没问题。我乐意请阿斯顿女士接手我的课题。”
贝洛主管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说:“诺埃尔教授,我想,或许我可以为您争取……”
“不,贝洛主管。”西列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让贝洛主管参与进来。
贝洛主管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他徒劳地放弃了。
他枯坐在那儿,隔了片刻,悲哀地说:“您明白吗?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如同我妻子去世的时候……如同她饱受折磨我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
西列斯保持着沉默。
“请原谅我的无能。”贝洛主管轻声说,“过段时间,我恐怕也要离开历史学会了。”
西列斯吃了一惊,他想说点什么。
贝洛主管摇了摇头,阻止了西列斯的话。他说:“即便您不在意,又或者说,您足够高尚,不与他们计较……但是,我已经感到了许许多多负面的情绪,在这么多年里。”
西列斯说:“我能明白,不过……”
“我该在我太太去世的时候,在我无法为她的离开而做出任何举动的时候……就离开历史学会。”贝洛主管说,“您的事情令我下定了决心。”
西列斯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沉默地坐了片刻。
西列斯突然说:“主管,请您为我解惑。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个时候?”
他的课题研究已经进行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即便他得出了一些成果,但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个时刻?
那名大人物……难道他以前不知道西列斯的课题吗?
“有一名长老……因为你的课题而大发脾气。”贝洛主管用一种疲惫的语气说,“我在会议上提议全历史学会内部推广您的仪式,但是他突然一下子就反驳并且发难。
“他似乎认为,您过于年轻、资历浅薄,即便您的这个课题真的十分有意义,但也不应该由您亲自实验。况且,您还冒犯了神明——按照他的说法。
“在上午的会议中,没人以他那样坚定的态度反驳他的观点,希望将您的课题保留下来。或许他们觉得,这只是一个课题,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换一位研究者也没什么问题……所以最终……”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位从前未曾注意到西列斯课题的长老……在今天上午的会议?那么,这名长老很有可能就是格伦菲尔遇到的那位,足够保守的老顽固。
西列斯说:“您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贝洛主管犹豫了一下,最后,他说:“可以。那位长老的名字是克拉伦斯·德怀特。”
西列斯一怔,然后确认说:“德怀特?”
贝洛主管点了点头,并且说:“就我所知,克拉伦斯·德怀特长老在历史学会内部资历深厚,并且曾经也亲自主导过一部分的课题。”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本人就与研究部的关系十分紧密。”
西列斯缓慢地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这位长老可以直接插手研究部的内部事务。
不过真正引起西列斯注意的,并非这位长老在历史学会的地位。
德怀特?他想,苦难记事社团的社长霍雷肖的姓氏,同样也是德怀特。
他不由得问:“这个姓氏很常见吗?”
贝洛主管看起来不太明白他的困惑之处,于是他说:“并不常见。就我所知,拉米法城内的德怀特家族,就只有一家。”
西列斯心想,那么,这位克拉伦斯·德怀特先生,就是霍雷肖·德怀特的长辈?
怪不得霍雷肖是启示者,怪不得霍雷肖的性格会是这样……家学渊源?那么他为什么会对信徒的“自我约束”产生兴趣?
一名足够保守、足够笃信神明的威严的……启示者?
西列斯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
贝洛主管说:“我能明白您的想法……不过我想,即便您知道了那位长老的名字……”
西列斯微怔,随后说:“您不必担心,我没有与他敌对的意思。”
就算有,他现在也打不过这样资历深厚的启示者。连格伦菲尔都只能气冲冲地与他抱怨那个讨厌的家伙。那恐怕应该是与格伦菲尔的老师同等级的人物。
只不过,西列斯起码知道了其中一位针对自己的长老。先记着再说。
贝洛主管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随后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或许我提出这样的话题有些冒昧,不过……”他停了停,“您觉得启示者的力量,实际上带来了灾难吗?”
西列斯说:“我并不这样认为。”他望着贝洛主管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力量仅仅只是力量。使用力量的人才决定了力量的善恶之分。”
贝洛主管沉默着。
西列斯说:“您研究出了魔药纯净度的概念,不是吗?我想,您也十分喜爱这样的力量吧。”
如果不是这样,那年轻时候的贝洛主管恐怕也不会深入研究下去。仅仅将启示者作为一种职业、一份可供利用的力量,那就足够了,而不是参与研究课题之中。那足够枯燥、足够无趣。
爱德华·贝洛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地说:“是的……诺埃尔教授。您让我想到了我年轻时候的事情。”
他喃喃说:“在我的妻子未曾离去、在我还没有当上研究部主管的时候……那些事情。那些过去。那正是启示者的力量来源。”
西列斯望着他,带着一点后知后觉的迟疑。
贝洛主管笑起来。他苍老的面孔上只剩下皱巴巴的皮。他说:“请原谅我,诺埃尔教授。我不能为您带来更多了。我无法为您保留这个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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