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上这个郭老,屋内拢共六个士兵,倒酒的有,添肉的有,再看此人面前满堆的赌筹,余下四个,应当是负责故意输给他,逗他开心用的。
“方守,你今日这是出来第几回了?”说着,这位“位高权重”的酒桶慢悠悠把手移开,谢宣终于看清,那是个赌盅。
“回郭老的话,这一回是最后一回了。”方守见惯了这种场合,低着头,应对自如。
那人哈哈大笑,笑完,又喝一大口酒,额头凸起青筋,眉头拧着,眯起眼,从上至下打量谢宣:“这一回我倒是看清了,这是谢少游的儿子吧!该、该叫什么来着……小太子?”
方守面露窘态,不知如何作答,于是没回话。
那人早把目光移向了谢宣,自顾自继续道:“你当年贬我去乡郡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谢宣回过身,站正了,与他对视,一双明艳的眼眸,眼色却冰冷。
对方是个酒囊饭桶,靠年纪资历在这军中树立威信,只这一眼,就叫他怵了三分,然而酒气薰着脑子,微不足道的惧意又很快消退了。
他催促身边士兵倒酒,嘀咕着:“现在我们谁也没在皇城过好日子,你的皇宫更是早已不属于你了,你瞪我,有什么用呢?”
谢宣端立着,若有所思,不怒反笑:“郭锐,谢少游早就死了,该叫皇上了。”
对面瞪着眼,环顾周围,忽然怒从中来:“这儿可不是皇宫了!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稀奇货色?既然今天你呆在这,就得哄我高兴,我想喊小太子,那你就是小太子!”
说着,他便站起,酒精直冲脑门,他也凶神恶煞地要冲上来。
事态已然僵硬,所幸酒鬼好应付,那头两三个士兵拦住,方守也抬臂护住谢宣,哄三句,又劝三句,才终于作罢。
……
在道口添放的桌上取了蜡烛,点燃一支,方守放到谢宣手里,自己又取了火折子,举起另一支点燃。
等到两支蜡烛皆亮起,方守开口:“你是故意的吗?”
谢宣走在前头,应着:“什么?”
“皇上看上去……”方守试探问话,“好像很厌恶他?”
“我不厌恶他。”谢宣说,“但是我认识他。”
不在房间里,方守的状态忽然轻松许多,反倒宽慰起谢宣来:“就算皇上真的不喜欢他,也是应该的。军中很多人都厌恶他,他仗着与赵太守少时是战友,经常为非作歹,但自身没什么本事。”
“你为什么喊我皇上?”
“我是玄江郡人,玄江郡隶属朝廷,不论今后如何,至少现在,我应该喊皇上为皇上。”
“你方才说漏了。”谢宣不再过问,继续说,“他与赵太守不能算是真正的战友。先帝造反之际,郭锐与赵述皆在太子党派,为太子而战。郭锐不会打仗,赵述是骁勇之辈,奈何都抵不上当时的储君不善识人,竟派郭锐前去主战场。结果可想而知,郭锐节节退败,带着残兵败将,狼狈逃回皇城。也是在这时候,太子再想保住储君之位,早已是天方夜谭了。”
说着,他已走到前柜,此处无人,他就直接绕到后头,举起烛火,翻开未收起的账本,随手翻看两页。
“先帝行事古怪,登基后,竟以郭锐有功为由,给他封了个品级不小的闲官,有俸禄拿,事又少。郭锐贪生好财,送上门的大便宜,他毫不犹豫地捡了。昔日领战的将军向反军俯首称臣,太子党羽自此再没了气焰,白白浪费那几个不愿屈从枭首城门的忠臣了。”
谢宣说的,都是前言。而他之所以对郭锐印象深刻,是因为后话。
书中的太子整顿朝堂,借由将光领俸禄不做实事的郭锐贬去乡县做长官,郭锐心中不服,但不敢声张。
再后来,陈元狩起兵北上,前科历历在目,郭锐惧怕打仗,放乡郡百姓不顾,不向朝廷禀报,匆匆投降。
可以说,此人简直是书中的一颗极大的老鼠屎。
谁沾谁倒霉。
赵彻供着老鼠屎的意图,谢宣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年登基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地依照书中内容贬了官,只是乡郡位置不同。
陈元狩自淮南城起兵,他便偏偏不往那处贬。
事到如今,越细想,谢宣越觉得这本书成了魔咒。当初他被宋忠兴带到华阳郡,陈元狩不惜耗费兵力,举兵到华阳郡打仗,他还毫无察觉。
甚至赵彻与他说晋安郡时,他依然毫无反应。
直至今晚看见郭锐,他才想起来当年之事。
之前,他随便挑了郭锐一处私生活的错,将他贬去了晋安郡。
晋安郡与华阳郡接壤,华阳郡有先帝皇陵,先帝也算于郭锐有恩,这样贬,郭锐抱怨不得,只能服从。
当初的谢宣有多得意自己绝世聪明,今日就有多懊恼自己自作聪明。
倘若这书当真改不得,那他的性命呢?
“皇上说的这些,我懂得不多。”方守紧紧跟在谢宣身后,看他翻阅账本,“我只知道当年皇上贬他到晋安郡,他心中有怨,时常跑到玄江郡,与赵太守抱怨日子穷苦,求赵太守顾念旧情。但是赵太守不曾理会过。”
“赵太守不理,赵彻为何要理?”
方守愣了愣,面目局促,似乎惧怕评价赵彻的任何举动:“皇上不是要寻掌柜吗?怎么问起这些了?”
“因为……”
谢宣合上账簿,仰起头,烛火隐约照亮身前,方守问起这话时,方才的局促已经消失了,神态面貌,又成了房间里的那个木头人,不用想也知道,两人聊到这一回合,对方一定起了戒备。
他不紧不慢道:“并非我有偏见,只是郭锐蠢钝如猪,理会他的人,眼神肯定不太好。”
方守呆站着,目视前方,毫无动作,活像失了神。再过两秒,居然俯下身给他行礼,紧握的拳头,紧张兮兮地直哆嗦。
“你……”谢宣看着他,瞪了瞪眼,一脸不可思议。
再过半秒,他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看来贬他下乡的人,眼神肯定很好。”
他回过头,见着一张比地府阎王更“凶神恶煞”样子的脸,虽然此时烛火微弱,他看不清赵彻的眼眸,但他想着,这眼神绝对极为骇人,不然为何天气明明回暖了,他的脖子却还凉飕飕的?
赵彻走到他跟前,一挥手,便叫退了比谢宣更惧的方守,方守再鞠一礼,逃一般地走开了。
他又同先前那样盯着谢宣,只是这次很快开口:“对吗?”
第102章 逃?
赵彻身后, 二位士兵提着灯,灯盏的光芒比蜡烛亮得多,周围渐渐清明起来。赵彻侧首, 使了个眼色, 士兵懂得很快,将灯盏置在前柜,伸出手,把谢宣手里的蜡烛取走了。
谢宣眼巴巴看着手里的蜡烛被夺走,方才他佯装不懂地推拒两下,那士兵竟分外不解风情地掰他手指, 逼他松手。他面色虽不显惊慌, 心中却焦急得很,暗叫不好。
难不成他又要回那个小房间里, 一直呆坐着到天亮?
早知如此,方才就不废话许多了。
谢宣踌躇着:“我……”
赵彻看他一眼, 忽然偏头道:“退下吧。”
军令如山,士兵行完礼,便退至门口, 分在两边, 看这样子, 是要守夜岗。
谢宣的手摸在桌上灯盏,蠢蠢欲动:“掌柜呢?”
赵彻问:“你想见他?”
夜风呼啸, 赵彻在前, 谢宣跟紧他,手中捧紧了灯盏。如今灯盏在他手上, 便说明赵彻暂时不想管控他的行动。现今局势愈发严峻, 除去难以脱身的掌柜, 客栈只剩精兵队伍。
赵彻于左腰别了一刀一剑,行走时,铁器碰撞,铮然作响,谢宣跟在后头,听着叫人心慌的声响,一路被领去了客栈暗房,那儿建了掌柜的卧房。
掌柜名叫刘福,自称中年成婚,有妻有女,经营一间小客栈。实则听命于朝廷,是个狡猾的老探子。种种信息,单独听起来并不稀罕,凑在一起却引起了谢宣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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