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谢宣的眸光里盛着晦暗之色。
他想不明白这是何意,白枝雪言语上拒绝了他,然后又在这之后嘱咐手下当着自己的面来了这么一出大戏。
他心中涌上来的并非是感动,而是深重的怀疑。
这对父子,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方?
但是不管怎么样,被禁足一周后,他终于是出宫了,尽管并非是为了去赴陈元狩信上的约。
那封信早已被他搁置,许琅的父亲重病,原本风流不羁的许公子正一心扑在万卷书上,谢宣也不好再提出叫他前去平天楼的请求。
毕竟在现在的许琅眼里,建立平天楼或许是令他后悔万分的年少轻狂之举了。
如今当务之急的,是白枭之背地里要与宋忠兴结盟,想要在这朝廷里变得一家独大,假如让他轻轻松松得了逞,谢宣手里头剩余的那点权力必然也会被白枭之夺走。
谢宣不知白枭之因何要反叛,但当这一桩桩坏事接连着砸到他面前时,他就知道了白枭之的这份野心绝不是这段时间的心血来潮。
他与白枭之无冤无仇,当年与老皇帝一同打拼天下的白枭之想谋反,多半与老皇帝有深层的关系。
老皇帝结仇太多,如今他死了,这些仇恨就通通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马车行至丞相府前,府门前空无一人,府门也紧锁着。
谢宣先前没来过丞相府,可他也从不曾见到一个高官的府邸大门前竟然如此冷清。
随他下马车的下人先他一步快步上前,扣响了府门上雕刻着雄狮的铜环。
敲过门后,谢宣静立在门前半晌,在他险些以为宋忠兴是带着府邸上上下下所有人去探望旧交时,那扇紧闭的大门内倏然传来钥匙入孔的细碎声音。
绵长的“吱呀”一声,丞相府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推开这扇门的,是个身穿青色薄裙的女子。
女子生着一张稚嫩清秀的娃娃脸,梳着双髻,其上簪着一只款式简素的簪子,簪上的装饰唯有三朵精细小巧的白花。
她抬了抬眼,看向面前比她高了许多的貌美少年,眼里显露的似有似无的疲态能瞧出她并非有外貌看上去那般年幼。
女子身上所穿的薄裙的面料并不便宜,举手投足间也显露着官家女儿的矜持有礼,谢宣在心里已经对她的身份有了一个最为精确的定论。
她定睛打量了谢宣几秒,继而低眉顺眼地垂下首,用软糯的嗓音低声道:“民女见过皇上。”
谢宣忽然愣住了,“……你认得朕?”
女子生着一双月牙眼,虽眼里有着一股化不开的愁思,眉目间却天生含着笑意。
“这世上也不曾有几人能与皇上一样好看的。”
女子说话的声音软糯又轻柔,她缓缓抬起眼,由石黛涂抹过的眉梢略动了动。
“民女名为宋箐。”
“皇上或许在叫人不高兴的场合早已听过这个名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多章了,我终于写到了一个有名字的女角色(……
我算了算,陈哥的出场进度加载起码得三章后(也可能更久)
第28章 故事
宋箐引着从未来过丞相府的谢宣走入迎客的正室, 她慢步走在最前面,缓缓推开了正室的大门。
从进入府门到走至回廊过道,一路上都不曾遇上什么其他的人。
等谢宣在正室里入了座, 宋箐又亲身前去后厨为他端来一壶热好的茶和两只玉制茶杯。
这些寻常来说都是下人所做的事, 此时一个官家小姐却亲力亲为、有板有眼地做着。
正因如此,谢宣有意多观察了宋箐两眼,她的手不似寻常官家小姐那般细腻,甚至称得上有些粗糙,一点不像是用来抚琴写字的手,连斟茶的动作都做得十分娴熟自然。
斟好茶后, 宋箐抬起头, 将壶口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壶轻轻放在桌上。
她做事时不讲话,谢宣也想不到与她说些什么, 一时之间室内静得出奇。
谢宣没接过宋箐递过来的茶杯,他在心里斟酌如何打破僵局的妥当言语。
在他还在思考时, 宋箐了然于心地先开了口,她的眸色较常人而言更浅淡,面无神色时看上去也更加冷漠。
“皇上看上去很奇怪这府邸里为何没有下人。”
听到这直截了当的话, 谢宣默了少许功夫, 顺着话简短开口道:“为何?”
“父亲只有晚上会来府里的寝房休息, 两个姐姐又早早出了嫁,这府邸中平日里只有两人, 小蝶又恰好刚出了门, 上街市买菜去了。”
宋箐把话说得又轻又慢,她说的每个字, 语调都相当地类同。
讲到这儿, 她又为前话解释道, “小蝶是民女的贴身婢女。”
这段话传递的信息量让谢宣顿然有些难以接受,他抿了抿有些口干的唇瓣,今日的天气有些燥热,引得他的心情也被带得有些烦躁。
谢宣无心喝茶,却不想看一个女子一直端着茶立在自己面前,何况宋箐并非奴仆,没有伺候他为他倒茶的义务。
他接过宋箐手里的茶杯,出声示意她去桌边的另一侧落座,却被对方摇着头婉言拒绝了。
对方拒绝得干脆,谢宣也不再坚持,转言问道:“宋丞相平日里不在这里,是去了哪里?”
宋箐反问道:“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过宋邵钦这个名字?”
“听过。”谢宣很快接话,斟酌过后,他并未说出后半句“还与他见过面”。
“邵钦弟弟天资卓越,博览群书。父亲将他当作继承人培养,就终日都呆在叔父的府邸里。等我出了嫁,邵钦弟弟又做了官,这座府邸也终究是他的。”
宋箐面不改色、语调平淡地说着这些话,好像并非是在说她自己的事,叫谢宣听来有些超乎情理的怪异感。
在她说到出嫁之事时,谢宣本想与她深聊一番,但很快又在心里将这个想法作罢。他作为皇帝,来询问一个官家小姐的婚事,如何听如何传都像是要强抢民女的模样。
谢宣想了想,出口再问了一句闲话,“你也希望你的侄弟做官?”
他本以为这是闲话,却没料到宋箐不曾把这话当作闲话,还说出了在他意外之外的回答。
宋箐的一双月牙眸弯了弯,面貌似笑非笑,却总算有了些表情在脸上。她不紧不缓地说出四个字,连声音都比刚才响亮了些。
“民女不想。”
宋箐的回答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宋忠兴对这个小女儿的种种作为,若是她心中没有怨言,恐才叫人咋舌。
谢宣还来不及开口,宋箐就再开了口。
宋箐抬了头,低眉顺眼的神态顿然失了大半,她直挺挺立在这屋中,立在当今皇帝的面前,她身形瘦小单薄,面貌稚嫩,如何看都是不能叫人畏惧害怕的模样。
她淡淡地笑了笑,缓缓道:“而且我知道,皇上也不想。”
谢宣听得恍惚片刻,“你如何能笃定?”
宋箐问道:“民女妄加揣测,皇上来这府里,难道不是与我和白将军的婚事有关?”
“……”
谢宣面上强装着淡然,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从主动者变为了被动者。
他忽略了对方是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女子,宋箐从年少到至今,作为丞相之女,遭遇过诸多朝廷变故为她带来的痛苦,谢宣能想明白的事,她自然也都心知肚明。
谢宣不答话,再度抛出一个问题,“这与宋箐姑娘不想自己的侄弟做官有什么关联?”
闻言,宋箐淡淡道:“皇上直接称呼民女名讳就好。”
意识到对方有意转移话题,谢宣失掉了一些耐心,强调道:“问题的回答呢?”
宋箐神色不变,接着道:“民女希望皇上能先回答上一个问题。”
慢慢的,二人的话听上去像极了幼稚的争执。
尽管谢宣心中一直觉得,此事与宋箐如实说了也无妨,毕竟对方仅仅只是这局里的一个筹码,甚至是一个不怎么情愿变为筹码的筹码。
更何况,他本就是要来与宋忠兴商讨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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