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院进了客栈。
谢宣搭在陈元狩手掌上的手指略微攥紧了些,惨白的皮肤比寻常凉了更多。
须臾间,陈元狩反握住了他的手。
自家客栈被朝廷机构闯入,贾卿言面色更冷,向着人群里说话之人,抬声问道:“赴约?”
后者心感畏惧,很快点了点头。
“周府如今上上下下都在寻这位周公子,据说周公子上午时收到了一封信,约他在皇都客栈会面,听下人说,周公子一见到信,连是谁送来的都不曾告知于任何人,立马跑来赴约了。”
话音未落,又有人道:“我认得这位周常公子,他行事做人向来温吞谨慎,这究竟能是谁送来的信,能叫他这般着急……”
“莫不是心上人送来的信?”有女子揣测道。
当即有人否决这一猜测,“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周公子是皇城一带远近闻名的书呆子,你跟他谈女子,他和你谈诗词歌赋,你与他论婚嫁,他和你谈国法兵法……这样的朽木脑袋,一时半会儿呀,开不了窍!”
“各位、各位静一静,听我说一句!”方才起调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到了客栈石阶高处,向身后潇洒地甩了甩袖口,“我可听说,给周公子送信的啊……”
“是谁?”
这次,是谢宣在人群里开的口。
男子与谢宣对上目光,因他出众的样貌略有失神,为求表现,举手投足便做得更浮夸,他眯了眯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是……当朝圣上!”
谢宣彻彻底底怔住了。
宋箐厉声喊道:“你胡说什么?!”
“草民也不敢公然犯上,无凭无据的话也不敢拿来散播。”男子笑了笑,“这位姑娘刚到此地,所以不清楚状况,就在不久前,朝廷的密院派人来过了……”
爱出风头,说话还拖泥带水。
谢宣对此男子在心中做出了评价。
“此话已经有人说过了,然后呢?”谢宣问道。
他心里忍不住冷笑,的的确确是来过了,不仅来杀了人,下一趟竟然连尸体也不放过。
因谢宣不加掩饰的不耐烦,男子窘了一下,讲话语速变快了许多。
“我与一位来客栈的密院之人是旧相识,他告诉我,他们从周公子身上搜刮出了一封信,信里千真万确是皇上要约他会面。”男子道,“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密院怎会做擅自揣测圣上之事?”
“放你的狗屁!”贾卿言怒不可遏,揪住了男子衣领,“改姓宋的密院能有多正大光明?皇都客栈死了一地人,他放着别人不查,就只揪着一个死读书的书呆子不放?”
男子被吓得缩了缩脑袋,神气的面貌也彻底不见了踪影。
“这、这位公子,我可不会打架!况且周常公子可不只是书呆子……燕雀阁的终考成绩已经在皇城悬挂出来了,你、你大可跑去看看……这位周常公子,考、考的……可是第一名!”
贾卿言的动作顿在原地,“……你说什么?”
“榜二是大学生许向学的儿子,听、听说他一直想做丞相,又与皇、皇上交情甚好……”
……
细长的利剑出鞘,顷刻间搭到了男子脖颈。
将他们拥堵在石阶下的人群神色慌乱,瞬时喊叫着退后几步。
谢宣不再看身后乱象,一路沿着客栈石阶向上。
被暴力凿开的客栈大门在傍晚的冷风里吱呀作响,锁链晃荡两下,露出了无人无声的客堂。
血流满堂,尽显苍凉。
谢宣先所有人一步,快步走进了客栈。
偌大的客堂里,只剩下触目惊心的血迹与前柜旁双目发黑的尸体。
靴底踩上了血印,手指绞紧了衣袍,谢宣已经说不出话来。
刚一进门,宋箐沉声道:“周常并没有考到榜首。”
燕雀阁四次成绩里,这位名叫周常的学生,每回都名列前茅。
他夺得榜二并不稀罕,可在期盼宋邵钦夺得榜首的宋忠兴眼里,周常最后的好成绩就显得格外碍眼。
宋箐又默了片刻,与周身的环境一道静下来。
“皇上与许公子,都不该承担这样的谣言。”
沉默良久,谢宣终于寻得了自己的声音,“可它已经发生了!朕作为一国之君,谁会相信朕比皇城百姓还要更晚一步知道燕雀阁成绩?”
“朕徇私枉法,约周常在客栈中见面,暗中派人杀掉他。”谢宣回身看向宋箐,“他们不都已经这么传了吗?”
宋箐对上他的目光,视线不偏不倚,凝声道:“我们还有机会。”
谢宣愣了愣,“什么机会?”
宋箐环视周侧神色各异的三人,沉声道:“我知道信上所写之事,也就是所谓许公子的杀人作恶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后,宋箐一句一顿把事件原委慢慢道来。
在一片寂静的环境里,谢宣听得哗然。
一位天资卓越、文武双全的十四岁少年,素来喜好惩恶扬善,途径乐坊时路遇恶徒欺辱女子,拔剑相助后,竟能落得万人唾骂的地步。
“大学士品性忠良,先皇一直对他称赞有加,许公子身为大学士的儿子,在同辈人里相貌优越,能文能武。”
“宋忠兴与大学士吃酒聊天,不知怎么的,听来一句先皇想培养许公子做小太子未来的丞相……”
“用百口莫辩的谣言来害人,宋忠兴素来喜欢这么干。”宋箐抬起眸,平淡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恨与不忍,“说许公子是恶人,传贵妃娘娘是祸国的妖妃,还有……”
方才的景象尚且印刻在脑海里,接下来的话也不必再讲。
由谣言引起的祸端,谢宣首先想到的,是元陵云之事。
他委托贾卿言与宋箐一起留在贾府,贾朔一到贾府,就将所有的变乱通通告知于这位不见了一整天的贾大商人。
交代完一切后,谢宣心中想,他一点也不想回到皇宫。
当他回过神时,陈元狩已经陪着他一起到了许府。
嘱咐后,陈元狩等在了许府门外,谢宣独自一人进了许府。
正值用晚膳之时,许向学正在厅堂吃饭。
一排下人围着白发苍苍的孱瘦老人,小心伺候着他用膳。
谢宣特意嘱咐了下人先不要将他前来之事告知于大学士,许向学再见到他时,脸色变得很是欣喜,起身又是作揖行礼,又是要跪拜。
谢宣躬身伸手,拦住他跪拜的动作。
“皇上用过晚膳吗?”许向学看了看身后饭桌,“今日犬子外出,老臣一人在家吃饭,也没做多少好菜……”
“许大人知道燕雀阁终考的成绩了吗?”谢宣被许向学拉着在桌旁坐下。
许向学弓着佝偻的脊背,用僵直的脖颈恭敬地点了点头,“已经知道了。”
见到许向学坦然自若的面貌,谢宣喉咙一涩,“对这次成绩,许大人怎么看?”
“听闻周府的公子……”许向学面露神伤之色,“唉,真是可惜了!”
“许大人知道皇城里传的事吗?”
许向学神情一变,厉声呵斥道:“荒唐!实在是荒唐!”
因情绪激荡,喊完后,许向学忽然猛咳嗽两声,重病缠身的瘦削身体裹在宽大的衣袍里,摇摇欲坠,令人唏嘘。
谢宣怔愣道:“许大人……”
下人上前,熟练地轻抚着许向学颤抖的伛偻背部。
过了片刻,许向学的面色才终于恢复如常。
“实在是狗屁不通!”许向学骂道,“皇上自幼在先皇的宠爱里长大,哪里能学来那些恶人才懂的心思?”
此话骂完,许向学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又骂了好些话。
谢宣目瞪口呆,静静地听着向来稳重谦逊的大学士骂了好些不堪入耳的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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