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你滚吧,我不需要你施舍的帮助了。”谢宣冷声道,“我玩不过你们,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什么也不会干了。”
人群散去,只剩谢宣一直陪着瘫坐在地上的薛书仁。
等到夜色变深,谢宣冷得发抖。
薛书仁在此时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向房内走去。没过多久,给谢宣取了一件厚实的褐色大氅。
轻声道谢后,谢宣披上了衣服。
皎月当空,照亮了花园里开得艳丽的花朵。
这一晚,薛书仁难得以与平常人讲话的态度,与谢宣说了许多话。
薛书仁自幼丧父,家境又贫寒,在幼年与少年时吃了许多苦,他害怕那些比他厉害的人,无论是哪处比他厉害,反正他们总找得到法子取笑与欺负他。
他的妻子是名青楼的痴傻女子,在他还没有正式官职时,那些喜欢取笑辱骂他的官臣给他送了这份礼,他若是不娶,他们就会当着他的面欺辱与杀了这名女子。
薛书仁窝囊了一辈子,这一天也不会是他生命里的例外。
他娶了这名女子,却没与她圆房。
直到那位女子有一日晚上来到他的床前,对他吞吞吐吐地说谢谢,说喜欢他。
这一辈子,头一次有人说喜欢他。
于是他觉得,那这辈子便这样吧。
他与女子生了孩子,不出意外又得到许多嘲笑,尽管他的学问做得再好,这件事始终是他的污点。但是他并不在乎,尽管世人说他嘴硬,可他的确不在乎。
女子什么也不会,只懂Y||uXI得把她在脸上涂画的本事教给她同样痴傻的孩子,后来女子得病死了,薛书仁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他做事就更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这祸端就要引到薛市身上。
月光照亮了那件盖在地上的暗红色衣袍,薛书仁再也承受不住,冲上前隔着衣袍抱紧了早已冰凉了的尸体,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
谢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等到哭累了,薛书仁哑声道:“我错事做得太多了,所以遭了报应。”
谢宣想与他说不是,却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新官上任的那一天,谢宣感染了风寒,在寝殿里卧病不起。
一道命令随着乌泱泱的人群下达到他的寝宫里。
宋忠兴提议,如今时局动乱,朝政要事诸多,丞相一职职务更是繁复,他倡导分权,要在朝廷中设左丞相与右丞相。
头昏脑涨的感觉再度袭来,身边却还有人聒噪不已,谢宣盖紧被褥遮上脸。
他与白枝雪讲的话都是实话。
他什么也不会再做了。
这座皇宫已经彻头彻尾地坏掉了,里面的人要想让它自愈是不可能的,只能叫外头的人闯进来,把这座旧的皇宫拆了,建成一座新的皇宫。
第78章 祭祀
谢宣躺在寝殿, 一躺就是一个月,他不上早朝也不出宫,起初还有人来找他, 吃足了闭门羹后, 也就不再来了。
发生了立双丞相之事后,满心期待上任之日的许琅却没有来找他。
又过了一月,谢谌尧与他告别,回到了豫州。
这两月来似乎发生了许多事,谢宣在寝殿里整日睡觉,也能从醒来后宫人们的只言片语里反复听到一句话: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
于是有一日, 他问小声交谈的宫女, 这世道变成什么样了?
宫女被吓得跪地求饶,在他再三强调他不会将她拖去做任何处罚后, 宫女才颤颤巍巍地回答,淮南城那支反贼队伍, 在这段时日里,把楚郡也打下来了。
谢宣看着她笑,“这是太平之事啊。”
宫女低下头, 不敢说话。
“哪天他们打进皇宫了, 你千万要逃出去。”谢宣轻声道, “就算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逃掉, 不要留在这里等死。”
这位新来的小宫女不懂其意, 却听出这个奇怪漂亮的皇上没有恶意,便缩着脖子, 慢慢点了点脑袋。
到了秋收季节, 谢宣又听来一个消息。
煜朝国界内旱灾横行, 好几个朝廷管辖的郡县都颗粒无收,反倒反贼队伍打下的郡县内,个个都取得了大丰收。
原本决心在床上一赖到底的谢宣此次却没办法继续赖下去,宋忠兴以前朝老臣的口气虚情假意地相劝于他,要他务必前往本次先帝的陵祭。
为平息民间众怒,背地里掌握了大半朝政大权的宋忠兴出了相当歪的点子:承蒙先帝恩典,要在华阳郡举行求雨祭祀。
空有头衔的谢宣就成了这无用的求神祭祀的吉祥物,真正变为了众矢之的。
在启程去华阳郡前,宋忠兴变得比他还更在乎他的外貌仪态。
又是为他挑朝服,又是为他挑冠。
谢宣始终冷眼相待,他此次一旦到了华阳郡,一旦到了平民百姓眼前,定然要成了与老皇帝一脉相承的昏君。
可他更没有拒绝的权力。
去华阳郡的路程,一共有三日。
全程,宋忠兴都在马车中陪着他,与不愿说话的谢宣说些好话。
连宋忠兴都觉得这是件苦得不能再苦的苦差事,所以才会在冷落压制了他这三年后,破天荒地在乎起他的感受来了。
谢宣从未涉足过皇城外的地方。
他曾想过无数次,在乱世里,其他郡县会比皇城糟糕千倍百倍。当他亲眼所见时,看到的这一切依旧叫他难以忍受。
他一路都见到饿得在路边干嚎的人,瘦得只剩一副躯干。偶尔能见到抢食的人,近乎是拼了命一般,要置无仇的人于死地。
渐渐的,不知行到了何处。
窗外,瘦得骨瘦如柴的小孩瞪着一双大得出奇的黑眸,正眼巴巴地望着眼前这辆驶过的华贵马车,与马车后行过来的更多辆马车。
犹豫许久,谢宣叫停了马车。
他翻身下了车,从后面那辆马车上拿了两块干净的肉饼。
身后一直有人跟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宣蹲下身,握过小孩细瘦的胳膊,把两块放进纸袋里的肉饼放到了他的小手上。
小孩眼里透着倔意,并未把那两块肉饼握在手里。
他用稚嫩的嗓音柔声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谢宣还没说话,身后监看他的男子先开了口。
“从皇宫里来的。”男子没好气地骂道,“小土鳖,你吃不吃?不吃就赶紧滚!”
眨眼间,小孩的眼里涌上恨意,他握紧了谢宣放在他手心的肉饼,把其中一块狠狠地砸向了男子。
他咬着牙,恶狠狠道:“我爹娘说了,皇宫里没有好人,我不吃坏人的东西!”
紧接着,下一块肉饼砸到了谢宣胸口,雪白的衣袍被油渍染脏了一块。
“呸!”小孩骂道,“假慈悲!”
谢宣没说话,默不作声捡起了那两块掉到地上的肉饼。
他伸手阻止了身后暴怒的男子,重新俯下身。
“就算你不吃,这两块肉饼丢在这里,也有的是人来抢。”谢宣沉声道,“那些人不讨厌皇宫吗?可他们更想活下去。”
他把肉饼放回纸袋,轻放到地上。
谢宣站起身,直视着小孩黑黢黢的眼眸,“你不想活,这世上有的是人想活。”
马车再度行驶向前方,谢宣没有再去看那个小孩有没有去捡那两块肉饼。
到了华阳郡内较为繁华的地段,宋忠兴精打细算许久,包下了一间离祭祀台最近的客栈用以暂住。
第二日,谢宣被人伺候着穿上繁重的朝服,戴上龙冠,坐马车去了偌大的祭祀台。
他踏上石阶的最高一级,石阶上站满了官职闲散的朝廷官臣,却个个身穿官袍,打扮得颇为隆重。
此次祭祀盛典,是个由宋忠兴一手操办的廉价祭祀,完全可以说是用以搪塞民众的骗人玩意。
仰视下,满座皆站着神色近乎冷漠的民众。
谢宣站于高台正中,望着身前的青铜鼎,刻着双龙戏珠的场面。
宋忠兴面向祭台下的平民百姓,神色庄重地读了些稀奇古怪的念词,他没有去听,更妄论听懂。
反正,他只需在此处站着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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