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彻?
家丁倒是听过这个名字,是在半月前焦头烂额的太守口中,太守终日在庭院走动跺脚,嘴里骂的每一句,都是这个杀千刀的赵彻。据说,此人将皇上单独掳走,连夜逃跑,完全超出了几方势力的预料,原先缜密的救人计划,也迫不得已重新拟稿。
想到此处,他学着太守这几日唠叨不断的一句话,总结道:“皇上竟在此人手下逃过一劫,真是天佑煜朝了。”
不知哪个字戳中了这军爷的笑穴,他噗嗤一笑,食指一勾,示意这呆笨的家丁凑近, “哪有那么多国运?赵彻啊——是中了美人计了!”
“美人计?”家丁困惑不已,“不曾听到有谁向赵彻进贡过美人啊?”
永丰县的魏太守是底层出生,又是急性子,瞒不住事,一有急事总爱在家中乱走叨咕,因这一陋习,魏太守挑选仆役时,选的都是不爱管闲事,只管自己闷头做事的老实小孩。
军痞四处探看,压低声音,十足的鬼样,“你可知……当今皇上生得什么模样?”
“生得什么模样?”
有一声音不知何时临近,现今已近在咫尺。
二人看清来者相貌与穿着,眼珠子险些落在地上,家丁反应敏锐,霎时扔了手里扫帚,弯曲膝盖跪地,弯着脖颈恭敬道:“给丞相请安!”
家丁低着脑袋,在心里叫苦,他分明记得丞相给皇上送过朝食了呀!丞相这半月是早晚各来一回,往往待上一个时辰再离开,回到军营里处理政务,也不见有突然来临的情况。丞相要来府中,怎么不见魏太守念他啊?
许琅抱臂而立,一把合拢的折扇握在手里,神情晦涩,辨不明喜怒:“什么人容许你在这里臆测圣心?”
那军痞先前说得起劲,虽无恶意,也跪着冒了一背冷汗。
他指骨一紧,忙道:“丞相饶命!”
许琅低声道:“如今正是用兵时,我不会杀你。但你出言不逊,臆测当今圣上,自行去后院领四十杖刑,禁闭十天,便当作将功补过了。”
军痞稽首道:“多谢丞相。”
家丁心想倒霉,连他都逃不过一劫,自己岂不是更惨?
他瞧着军痞离去的背影,正唏嘘,就听丞相冷冰冰道:“你呆在这儿干什么?”
“我……”
丞相又道:“去领杖刑啊。”
家丁痛不欲生,更不敢抗命,应下一声好,老老实实在墙边放下扫帚,跟着走了。
许琅环顾四周无人,活动面部,将冷漠的面色收拾得缓和了些,稍一施力,将折扇打开,摇扇向前,推开了院中的屋门。
屋中美人端坐着,只束起了眼边碍眼的两绺长发,其他发丝垂在朱红色的衣裳上,叫人一下定了神,移不开眼。
谢宣正合上一张信纸,将它塞回信封中。
许琅出口道:“信是谁写的?”
谢宣不正面应答,只道:“这不是许公子拿来的信吗?许公子不曾看过?”
“信是写给皇上的,臣当然不会私自将它拆开。”许琅义正言辞,“前日我刚从驿丞手中拿到信件,便匆忙给皇上送来了。此话若有假,天打五雷轰啊!”
谢宣边听边点头,见他立完誓,终于道:“贾二公子寄来的,他说他过两日便能抵达永丰县。”
许琅愣了愣,没作回应。
“不信?”谢宣笑道,“不是说若是看过,天打五雷轰吗?”
明面上被戳穿,许琅丝毫不恼,从容笑道:“这样的发誓要是真作数,我六岁时就已经被雷劈死了。”
许琅已知谢宣不愿对这封信作什么评价,又道:“魏太守这幢宅院,虽比不上皇城官员的住处气派,风景却相当不错。皇上比起前些日子,精神好多了,昨日池里的荷花开了,皇上可愿陪臣一道去赏荷?”
静默片刻,谢宣并未起身,看着眼前人,忽然唤道:“许琅。”
许琅忙道:“我在。”
“方才院外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
“谁许你乱打人的?”
“这……”
许琅此人,心眼极多,谢宣观他有意装结巴,懒得纠缠,当机立断道:“我无所谓人议论我什么,免除他们的杖刑与禁闭吧。”
“可……”许琅木着一张脸,将一字的尾音拖了又拖。
谢宣看出他心思,严肃了半张面孔,凛声道:“你不愿意替朕办事?”
这次他立马道:“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宣无语了:“那你还不快去!”
再拖下去,这杖刑怕是都要打完了。
他见着许琅走出去,一会儿,又面色匆匆地跑回来。
谢宣问:“怎么了?”
许琅喜道:“启禀皇上,已经在打了。”
“你高兴什么?”谢宣一句指责刚出口,又恐落入此人的嘴皮子圈套,扶着额头头疼道,“你不会喊他们停吗?”
许琅附和道:“有理。”
谢宣便又目睹他合上门离开房间,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才跑了回来。
“喊停了?”他问。
“喊停了。”
谢宣舒了一口气。
许琅又道:“只是他们二人硬拽着我的裤腿,说自己嘴贱该死,若是不受这杖刑,良心过不去,不如自刎算了。我实在拗不过他们,只能叫人继续打了。”
谢宣当然不会信这样的瞎话,他低头去看,许琅的裤腿齐齐整整,连表面功夫都没做。这人方才,估计就躲在院外逗他玩呢。
敏锐的察觉到眼色,许琅解释道:“面圣可不能衣冠不整。但皇上若是想看,我这就将这身衣服恢复成方才的模样。”
谢宣的手背倚着额头,对于此人滴水不漏的狡辩,他早寻不出什么新法子用来揭穿。
只得无奈道:“你今日是非要打他们二人吗?”
许琅道:“这二人,一人是武夫,一人是府中干力气活的杂役,我不曾习过武,强拉他们回这儿,实在艰难。思忖完这些,实在想不出下下策,只能放弃了。”
你又不会习武了?
懒得与谁嘴贫,谢宣将这质疑吞回了肚子。这一来一往,该打的人早打完了,这会儿他便是亲自过去,怕是只能看见那二人叫疼,而他去了那儿,这二人便连疼也不能叫了。他苦闷不已,难得又忆起了最初不愿做皇帝时,抱的是何种念头。
他妥协道:“那你托人送些药膏过去,这总行了吧。”
许琅低首,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皇上英明。”
谢宣正心烦意乱,听见这个称呼,脱口而出道:“别喊我皇上。”
许琅揖手一笑:“好的,小宣英明。”
眼前人毫不犹豫地顺势爬杆,应话之快,脸皮之厚,叫谢宣不免觉得,这算盘他也早打好了。
沉下心来,谢宣心系一事已久,今日心神平复下来,才有开口说这话的气力,“半月了,赵……精兵统领的尸首寻到了吗?”
许琅摇了摇头:“大多尸首的脸孔已经面目全非了,有不少士兵不清楚这位统领生得什么模样,这样去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宣垂眼道:“那他……有可能还活着吗?”
许琅依言问,面上不显,语调流露出晦涩难懂的古怪:“皇上舍不得这位统领?”
问题抛出,周身气氛忽然凝重许多,谢宣不答,只说:“如果不是他脑子忽然被谁砸坏了,死的应该是我。”
这一路经历过什么,只有他与赵彻两人知道。赵彻死了,那便只有他一人知晓。纵然他说给许琅听,也不再有任何意义,只徒增烦恼而已。
许琅正欲开口,忽然面色一变,回头道:“谁在门外?”
原先寂静的屋外传出窸窣声响,两位仆人连声求饶,他们自认轻手轻脚走来,却不想还是惊扰了皇上与丞相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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