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世子”二字,谢宣几不可闻地愣了愣。
他本还以为谢谌尧同他闹翻了,依照往常来说,他这个大侄子怕是要好一阵功夫才能重新理会他。
残月当空,更深露重。
贾卿言没有再说一句话,拉拽着缰绳将马车拽向来时的方向,马车的影子遮盖了他被月色拉长的影子。
谢宣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开口道:“朕随时欢迎贾公子转变心意入朝为官。”
夜更深几分,贾卿言离开皇宫的步伐没有一丝停顿,他不曾回头也不曾应答。
等谢宣到了寝宫的门前,却瞧见了他完全意料不到的人。
在寝宫门外等他的并非是谢谌尧,而是这些日子以来除了上早朝之外、再无打过其他照面的白枝雪。
白枝雪抱着剑,闭着眼倚靠在柱前。
残碎的月光正打在柱前,半截柱子在光亮之中,另外半截则隐没在阴影里。
脚步声刚踏足寝宫大门,步子还不曾踏实在,白枝雪便察觉了周围的气息里细微的异动,睁开了双眸,在看到谢宣后,更是匆忙地迎上来向着谢宣行礼。
在简单的问候后,白枝雪又问道:“皇上今日又去了哪里玩乐?”
先前谢宣在他面前说了许多不顾幼时情面的重话,在谢宣眼里看来,白枝雪对他的父亲白枭之过于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白枭之在朝廷的权威又极大,这一切都叫谢宣惴惴不安。
据谢宣从他人嘴里所得知的故事,白枝雪的幼年时光都是在习剑与挨打之中度过,一切都极其难熬。
他见到白枝雪时,白枝雪已经是他如今的年纪,剑术也早已将所有同龄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谢宣自然无从得知对方有怎么样的过往。
他与白枝雪不间断地相处了五年时光,从教他习剑的老师到大将军,白枝雪一直对他恭恭敬敬,不敢逾越半步君臣之间的间距。
这样的白枝雪问出这句话,反倒叫谢宣恍惚了好一阵。
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有近两月不曾这般放松地说过话了。
想到这儿,谢宣笑着应道:“朕在燕雀阁里认识了位有趣的朋友。”
白枝雪顿了半晌,才问道:“皇上所言是何人?”
谢宣回避了他的问题,转言反问道:“怎么是你在这里等朕?谢谌尧人呢?”
白枝雪如实回答道:“世子殿下在此守了许久,臣不久前才劝动他回殿就寝。”
“他叫你白哥,你叫他世子殿下。”谢宣笑了笑,“你可真有意思。”
听到谢宣的后半句话,白枝雪意欲出口的话语顿在嘴边。
谢宣又问,“爱卿还记得朕小时候叫你什么吗?”
白枝雪依旧是默不作声。
“白哥哥。”谢宣笑道,“明日早朝见。”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上一章的结尾断得误会大大的,就加急赶了一章qaq
第21章 心事
第二日的早朝并未发生什么新鲜事,那些老官员今日说的都是些例行公事的文书上奏。
令谢宣没想到的是,大学士许向学会在早朝结束后,在走下宫殿台阶时悄悄凑上来与他恭敬行礼。
与他寒暄几句后,许向学正式切入了正题。
许向学身为半个读书人,他所说的话多少显露着一些拐弯抹角的含蓄,但在提到“许琅”二字后,谢宣很快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恳求谢宣可以多多关照许琅做铺垫。
等谢宣给出一个叫他满意的答复后,许向学方才紧皱的眉梢也舒展开来。
等交代完了心中的要事,许向学又与谢宣聊了些关乎于学府官制的话,话语里是溢于言表的赞叹。
语毕后,他对着谢宣躬着身又行一礼,嘴里称赞道:“世人都笑先皇目光短浅,竟立刚出生的幼子为太子,依老臣看,世人的看法都有失偏颇了,他们该来看看如今的皇上。”
这是谢宣继位以来,第一次有人毫无保留又情真意切夸赞他。
何况这句夸赞还来自年长自己好多岁的长辈。谢宣心里忽的翻腾上一股暖流。
他正打算应答,许向学却倏然拧紧了眉头。
一时之间,许向学额头的皱纹都聚拢在了一起,不待多久,他猛然侧过身掏出衣襟内的白帕,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在清晨的寒风下与空旷的石阶上,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官员伛偻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大学士何时病了?”谢宣神色一变,连忙上前扶住许向学,抬手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都是老毛病了,应当是昨夜天气忽然转凉,所以才又染上了风寒。”许向学终于停住了咳嗽,哑着嗓子道,“皇上终日为国事操劳,不需为老臣的小病小痛挂心。”
谢宣摇了摇头,叹气道,“风寒也并非小病,朕待会儿托宫中下人往大学士府邸上送些上好的草药。”
圣恩在前,许向学不好推辞,又要弯身谢礼,却被谢宣伸手拦下。
谢宣婉拒道:“这等小事不需鞠躬道谢,大学士还是快些回府歇息吧。”
许向学点了点头,匆忙把白帕塞回衣襟里,等说完告退致辞后,这才又跨着有些僵硬的步履走下了宫殿的石阶。
谢宣立于台阶上,恍惚了良久。
他不知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那条被许向学慌乱塞回的白帕子露出的边角上,竟然沾染上了一滩近黑的血渍。
等离开了上早朝的宫殿,谢宣如往常一样叫退了身边搀扶他走路的太监。
在路过皇宫花园时,他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谌尧背对着花园大门斜坐在凳上,半阖着双眸,下眼皮处有两道乌青,观着颇为困怠与疲惫,像是昨夜熬了一整夜所致。
他很快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急急站起身来,由于站得实在太焦急,膝盖还磕到了身侧的另一条石凳。
“靠……”
石头撞击骨头的滋味当然没那么好受,谢谌尧低声呢喃着咒骂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中的窘迫达到了顶峰。
他昨天一整夜都不曾入眠,满心期盼的都是现在见到谢宣的这一刻。
谢宣只能望见对方的背影,先一步出声道:“世子好兴致,一大早就来赏花。”
他心里明知谢谌尧来此并非是为了赏花,却也不想直截了当地戳穿对方。
谢谌尧终于转过身来,僵着脸色沉声问道:“你昨晚去哪里了?”
“去城中四处转了转。”谢宣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地反问道,“怎么了?只许你去街市,不许我去?”
“我可没这么说过……”谢谌尧很快接话,只是声音细若蚊蚋。
半晌沉默后,他试探着发问道,“你生气了?”
谢宣笑道:“自然没有,毕竟我没有良心。”
这下谢谌尧确定了,对方不一定是真的生气,但是一定想好好气一气他。
反正从小到大以来,二人一旦争吵起来,谢宣都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所以向来都是他先服软。
这次也不会例外。
何况谢宣终于有了长进,竟晓得用言语与他置气了。
谢谌尧认真道:“我错了。”
谢宣比他更认真地回复道:“你没错。”
恳切的道歉得到这种回答,谢谌尧眉头一拧,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谢宣,显然有些着急了。
“你讨厌我了?”
对方紧抿着的双唇鲜明了当地告诉着谢宣,他这次的玩笑真的开过头了。
“没有。”想到这一层后,谢宣赶忙出口补救,他伸出右手,如同逗狗似的轻碰了两下谢谌尧的头顶,“我怎么会跟二傻子置气。”
“……”
谢谌尧的所有复杂情绪都登时被这句话和这个动作搅碎了。
“谢宣!”谢谌尧气结不已,也终于回归了他平时的模样。
谢宣缓缓把手移开,悠声道,“这不是挺有精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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