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们还在给杨兼看诊,杨兼的呼吸非常微弱,脸色惨白,这么一会子时候,已经比方才高延宗离开之时还要虚弱,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毙命的模样。
高延宗说:“怎么会这样?刚才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
杨兼的呼吸不畅,医官们束手无策,徐敏齐走进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杨兼,他还是含着胸,驼着背,眼睛却亮了起来,高大的身板走过去,挤开围在床边的医官。
医官被一挤,登时咕咚一声跌在地上,气愤的说:“你这齐贼!”
徐敏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根本不搭理那个医官,只是说:“快,给我松绑。”
高延宗说:“给你松绑,那恐是有……”
有诈二字还没说完,徐敏齐已经重复说:“松绑。”
徐敏齐的眼神比方才锐利的多,一瞬间几乎是锋芒四射,说:“要他活,就立刻给我松绑。”
高延宗愣是被他的气势弄得怔愣在原地,杨广很是平静,似乎一点子也不意外,点点头,说:“松绑。”
杨兼现在昏迷,尉迟佑耆完全都听杨广的,毕竟杨广可是小世子,立刻上前给徐敏齐松绑,把他的枷锁一并子拿掉。
徐敏齐动作迅捷,打开旁边医官的药箱子,在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一套针灸的用具来。
医官阻止说:“你这小毛儿怎么如此没有规矩?!我……”
他的话说到这里,杨广已经抬起小肉手,很是有派头的模样,阻止了医官说话。
杨广虽然是个小娃儿,但他乃是小世子,身份地位十足尊贵,医官也不敢多言,立刻住了口。
徐敏齐根本没有搭理医官,“哗啦——”一声将针灸的小布包打开,将针清理消毒,解开杨兼的衣裳领口,立刻下针。
众人屏住呼吸,全部凝视着徐敏齐的动作,毕竟徐敏齐是北齐人,手里拿的还是针,一不小心便会变成凶器也未可知。
杨广眯着眼睛,并没有太过担心,毕竟他是活了一辈子的人,别人不知道徐敏齐,他却是知道的。
徐敏齐这个人,并不是没有才华,只是因着他总是唯唯诺诺,含胸驼背,所以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徐敏齐口吃畏生,毫无人缘,更别说是人脉,又十足迂腐,这都导致他的官运差到了极点。
北齐灭亡之后,徐家来到北周效力,隋文帝上位后,徐家便在隋朝效力,一直都是朝廷医官。
徐敏齐下针的时候,和平日里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他的动作敏锐,毫不拖泥带水,蹙着川字眉,向下压着唇角,一脸肃杀之相,加之他身材高大,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严肃冷酷。
旁边的医官看他下针,登时不敢多说甚么了,因着他们都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小猘儿,下针竟然干脆利索到这种程度,比他们行医几十年丝毫不差。
“嗬……”
徐敏齐几针下去,杨兼登时呼出一口长气,胸口开始平稳起伏,憋得惨白发青的脸色也慢慢回转。
徐敏齐抬起袖袍擦了擦额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因为过于专心,嗓音沙哑,说:“行了。”
他这一声落下,众人悬着的心脏可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不由都多看了一眼徐敏齐。
谁也没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连长枪都抱不动的医官,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杨广第一个开口,说:“你如今乃是俘虏,我们不杀你,留下你来为将军行医,你可愿意?”
徐敏齐将额角的汗水擦干净,放下针来,登时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模样,垂着头,结巴的说:“我我我……下下臣行医……行医是分内事,自……自是愿意的。”
高延宗眼看着他露了一手,狐疑的说:“你可有法子调养将军的病情?”
徐敏齐摇头晃脑的说:“将……将军乃是……体、体虚所致……夫……夫……夫——‘夫众病积聚,皆起于虚,虚生百病’,正所……所谓……”
“停!”韩凤喝止住了徐敏齐的“正所谓”,说:“你这长篇大套的我们买也听不懂,甚么狗屁的正所谓,说简单点,一句话,你能治还是不能治?!”
高延宗说:“不能治杀了!”
尉迟佑耆也虎视眈眈的盯着徐敏齐。
徐敏齐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差点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能、能能能能……能治!”
杨广也不多话,冷漠的说:“现在写方子,立刻开药。”
众人押解着徐敏齐来写方子,徐敏齐一面给杨兼诊脉,一面提笔在蜜香纸上开始写方子,把脉一次,写下几个药材,随即又把脉一次,又写下几个药材,反反复复的斟酌了好几次,这才写完一张药方,说:“好好好……好了!”
杨兼是郁结于心,加上奔波劳累,又有病根旧伤,一下子积攒在一起迸发出来的病症,因此徐敏齐主要便是给他调理身体,补血补气,养足精元。
徐敏齐写好了方子,准备去熬药,很快退了出去,高长恭为人谨慎的很,把方子递给其他医官,说:“诸位看一看这个方子,可有甚么不妥?”
其他医官反复查看徐敏齐的方子,摆出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姿态,只不过他们反复查看了好几遍,竟然都没有找到任何不妥。
“这……这药材原来还可以如此搭配?”
“我怎么没想到……”
“是了是了,这味药材也可以,妙啊!”
高长恭听这些医官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
徐敏齐去煎药,杨广天生多了一副心眼,因此并不放心,也跟着出了营帐,随同徐敏齐前后脚来到膳房,便看到徐敏齐蹲在地上兢兢业业的熬药。
膳夫们都在忙碌着,准备给将士们造饭,徐敏齐进了膳房,根本没人搭理他,只好自己去找锅子和水。他站在膳房里,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开口去问别人锅子和水在哪里,但是他又不敢,来来回回张口好几次,愣是没问出来。
有人从徐敏齐身后路过,“嘭!”一声将药锅放在火上,也没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徐敏齐回头一看,是一个长相有些“凶神恶煞”的膳夫,身材并不高大,只能说是高挑的类型,面目稍微寡淡了一些,脸色非常阴森,吓得徐敏齐一个激灵。
是哑子。
哑子把药锅放下,便要离开,徐敏齐连忙“哎”了一声,哑子稍微顿了一下,转头冷冷的看着徐敏齐。徐敏齐白生了一副高大的躯壳,吓得又是一个机灵,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的说:“这位……这位兄台,下下下臣看你……你的脸——脸色,应该是有内……内伤旧伤,若——若不立刻医治,恐怕留下……下下病……根……”
哑子凉飕飕的扫了一眼徐敏齐,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转身便离开了,继续去帮忙,“砰砰砰”的用菜刀剁着木俎上的吃食。
徐敏齐听到菜刀劈砍木俎的声音,吓得又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多说,只好蹲在地上开始熬药。
杨广站在徐敏齐背后,没有出声,看着徐敏齐熬药,徐敏齐熬药很利索,应该是熟练工种,火候掌握的也刚刚好,熬好一锅之后,把汤药倒出来,回头一看,吓得“嗬!”狠狠抽了一口冷气,说:“小小小、小世子……您您、您怎么在这里?”
徐敏齐完全没发现杨广,杨广把汤药端过来,说:“我送过去便可,有事会叫你。”
徐敏齐低着头,缩着宽阔的肩膀,说:“哦……哦哦。”
杨广本已经要离开了,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膳房深处,随即说:“那个哑子,身上有内伤?”
徐敏齐顺着杨广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他所说的哑子是谁,随即点点头,说:“回回回……回小世子,的——的确是有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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