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铭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掀开了紫檀平角条桌上摆放着的绿釉狻猊香炉,用镊子放了一块香片进去。
燃香罢了,他淡声道:“是吗?那可就奇怪了,你是我从在街边捡回来的乞儿,从未去过京都,你说是吗?”
冉冉的云头香混杂着细密的幽兰香交错纷杂,溢满了屋室,鬼面的眼神渐渐由清明变得混沌,他坐在那里,好似一尊石山,一动也不动。
“阿礼,你过来。”封铭抬起眼帘,深邃的眸光放在了鬼面的身上。
似是听到呼唤,鬼面默默坐到了封铭的旁边,背脊挺直,却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封铭,无喜无悲,若不是呼吸仍在,倒像是一座石像。
封铭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的手落在掌心,继而十指紧扣,“阿礼,回京都高兴吗?你家就在那里,去金福巷了吗?你之前同我说江扶舟便是在那里将你带回家的。”
没有任何应答,鬼面死寂一般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像是听不懂任何话语。
封铭也不恼,轻轻将人揽在了怀里,“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在找你。”
“哥。”
鬼面忽然的一声落在屋内,让封铭眸中的阴毒一闪而过,他骤然捏紧了鬼面的下颌,声音森冷。
“江礼致,你哥死了,江扶舟五年前就死了。”
口齿张合不得的鬼面只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他,表情无措迷惘,没有再说一句话。
封铭唇边露出残忍一笑,“你若是知晓,当年你的行踪成为了江扶舟倒卖军需的罪证,该是怎样的椎心泣血。”
“是我救了你,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呢,阿礼。”封铭揭开了鬼面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半边烧毁的脸,手指触摸在凹凸不平之处。
不管鬼面是否听懂,封铭将他圈在怀里,在空寂的屋内,他目光落到了幽暗的窗边,喃喃道:“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就带你回京都。”
无人应答,轻若云雾的声音飘散在屋内。
***
天朗气清,风烟俱净,似水洗过的澄澈,渺然万里无云。
王士净正在内阁值房埋头批阅各项文书,他已经静坐了两个时辰,背脊紧绷着,等他抬起头来时,衣裳已然汗湿,用棉布擦了擦额上的汗。
今日内阁与陛下共同商议河南赈灾一事,陛下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是为了钱银一事。陵寝大修在即,又要挪出银两来赈灾,可不是得东挪西凑。
御前议事时,王士净委婉地提出了从宫禁的内承运库先借调一些银两赈灾,待来年税收再补上,以疏民困。建宁帝当即冷下了脸,斥责内阁无能,国事艰难如此,不思悔改,冷然拂袖而去,独留下战战兢兢的几人磕头告罪。
王士净的腿脚发麻,站起时脑中嗡嗡作响,这几日没怎么睡,朝事纷繁,科举舞弊案在前,眼下各省呈递上的灾情又急如星火,乌青的眼角横生了些许褶皱来。
“我真恨不得能点石成金。”王士净将适才写好的一叠纸愤然扔到了一旁,“真是哪里都缺钱,北边战事袭扰不断,西南边境苗民叛乱。再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谢道南俯身将飘落的几张纸捡起放在案桌上,“事情总要一件件来办,静翁且宽些心来,国事急不得。”
王士净向来性急,躁气也重,这几日熬到眼珠子都发红了,愁容满面,“没有钱,此次河南赈灾如何办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陛下也不知是何意,小郡王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齿,一个国子监监生套了一个钦差的空职,就去河南巡视灾情,这不是胡闹吗?”
谢道南捋了捋胡须,慢声道来:“我倒是觉得陛下此次另辟蹊径,这个徐方谨在科举舞弊案中颇有胆气,又与小郡王亲近,指不定有奇招。河南灾情走到今日,朝廷多少钱投下去都难见几个水花,这背后多少与中州之地的藩府和地方官有关。”
他说得好听,王士净撇了撇胡子,不就是投石问路,反正一个监生,大不了杀了平怨,总之就是花钱少的路子。
“民生多艰,迟一日便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卖子鬻女,如何等得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官场新人去劈山开路。”
谢道南反问,“你刚刚算了许久,挪出多少钱来?”
王士净靠在椅背上,苦着一张脸,“就几万两吧,这还是挪了京官俸禄的款项。灾要赈,民要抚,水利要休。”他摇了摇头,“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声音低了些,谢道南凑近了几分,“听闻陛下又暗中派了人去河南,此事着急不得,船到桥头自然直。”
王士净眉头紧锁,“但愿如此。罢了,我手头还有西南苗民叛乱的事,异族生乱,若不及时处置,怕又是一场干戈,如今的国库,是撑不起了”
谢道南知道王士净是从西南边境立功后一步步升上来的,当年他和江怀瑾两人在西南平乱兴教化,同甘共苦,后来两人又与卓惟津成为知交。
“静翁,听闻你昨日修了第八封书把卓惟津骂了个狗血淋头。”谢道南不经意间提起。
王士净揉捏了一下酸痛的眉心,一听火气又上来了,“他怎么不该骂!阿谀媚上,从福建运石料去修祭坛,何其劳民伤财!心怀鬼胎的地方官整出的妖里妖气的玩意,真没想到有一日他会做这样的事。”
“人心隔肚皮,静翁你就想过当年江怀瑾……”谢道南目光淡淡扫向他。
王士净打断了他,正色道:“嘉树不是这样的人,我信他。”
谢道南深深望了他一眼,继而漫不经心地换了一个话头,“此事再提无益,我府上还有杜康酒坊送来好酒,静翁是懂酒之人,知己难得,改日送你几坛共鉴。”
一说起酒王士净顿时心气也顺了,面色和缓,忙叮嘱他莫忘了日子。
此间燥热,谢道南借故先去一步,让王士净莫要太过劳心劳神。但他知晓,这几日王士净都睡在内阁值房里,埋头苦干甚少歇息。
走出内阁的谢道南在刺眼的阳光下眯了眯眼睛,岂料行走在御道的时候撞上了金知贤,不咸不谈地寒暄了一番。
金知贤不客气地与谢道南一道并行,若不是知晓两人的恩怨,还以为他们是有来往的好友。谢道南见状,脸色更淡了些,“金大人倒是闲情雅致。”
“比不上谢大人在阁中试探静翁的不良居心。”
谢道南冷笑,“金慈明你有这本事怎么不去锦衣卫,真是屈才了,不见你关怀民生社稷,倒像是鸡鸣狗盗之徒。”
适才的谈话能那么快传进金知贤的耳朵里,可见隔墙有耳。
“若谢大人不愿金某知晓,金某是万万不得而知的。”金知贤也笑,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用来回试探了。
“近来北境异动,静翁又对当年江家的之事耿耿于怀,以他的脾性,尚能修书七八封斥骂卓惟津,若是知晓当年的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谢道南抬眸看向了远处巍峨的朱墙。
金知贤眼底透了些凉薄,“静翁肝火旺盛,有湿热之邪,郎中早让他戒酒。顾慎之千防万防,没想到在你这漏了底。”
谢道南也不甘示弱,理了理衣袖,“你让静翁的独子随同小郡王去河南,难道就安了什么好心了吗?”
来往的交锋下,两人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冷漠。
“我自叙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谢大人心思深沉,道貌岸然,实让人骇然,金某自愧不如。”金知贤讥笑一声后扬袖而走。
谢道南久久立在原地,长风吹过广袖,目送着金知贤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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