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退散的时候脚步飞快,不一会堂内就剩下了徐方谨和封竹西两人。
秦王临走前,还拍了拍封竹西的肩膀,让他跟徐方谨好好学学,不要急急燥燥,不知分寸,要懂得尊敬长辈,少来掺和朝局里的事。
封竹西沉默地走出了堂内,步子拖沓,脸上写满了沮丧,他还没从刚刚的冲击中走出来,秦王的话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那种被权势和权威兜头压下来的沉痛感,他不喜欢。
徐方谨默默跟在他后头,他了解封竹西的脾性,他在等封竹西自己先沉淀一下情绪,若贸然同他说话,会让他心里更难受。
直到走出了刑部,封竹西都没有说一句话,而是慢慢走,外头细密的雨丝飘落,他也埋头闯入了雨帘,全然没有了刚来时的兴致。那时的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谁了,或许在别人看来,他无论多努力都没有用,浙江杀妻案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不会有人把他放在眼里,他们就当他还是玩心重的孩子,好像深陷暗室,没有出路,那种挫败感一层层袭来,让他觉得无能为力,或许他真的不该掺和到这些事来。
但他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想要找到的真相,便是这种无力感让他进退两难,心怀沉钝,堆满郁气。
头上遮了一把油纸伞,封竹西感受到细密的雨雾落在手背上,凉意漫上了指尖,再抬头看,徐方谨一把伞都撑着他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淋着。
渐渐的,封竹西停了下来,两人在雨幕中相对无言。
他声音艰涩嘶哑,问徐方谨:“慕怀,我是不是很没有用,我什么事都没不成。”
徐方谨的心像是被重石砸了一下,尖锐刺痛,这一句,仿佛又让他想起了封竹西小时候,五六岁的孩童坐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许久,祈求端王妃多看他一眼,那样小心翼翼。
时过境迁,他已十六岁,却依旧让他心疼。
但克制的手没有像幼时那样去摸他的头,而是坚定地同他说:“平章,这世上之事,多不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刚才在刑部,诸位官员畏惧秦王威势,不敢出言反驳,你能站出来,说出你的看法,已是无愧于心。很多事情,牵扯太多,非一人能为。”
“我问你,若是浙江杀妻案里你若早知道李忠冲会死,你还会不会翻案。”
封竹西蓦然抬眸,两两对视,他怔楞了半响,像是又沉浸在了前阵子的病梦中,梦中一会是李忠冲无赖地问他们讨还功名,一会是真相大白那日李忠冲诚恳地跪下谢他们大恩,再转眼,便是听闻他沉冤得雪却被人害死在狱中。
此案过后他病了许久,时时辗转,时时难眠,偶尔会再梦到刑部大狱。
“你也不知道答案对不对,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事是无解的,但求尽力而为,去做你想要去做的事,不要惧怕徒劳无功。能救一人救一人,渡人渡己。”
封竹西垂下了眼眸,喃喃自语,徐方谨听不清,但他认真地看向了他,眸中的光灿然若星火倒映。
“慕怀,可你想要什么呢?你若想要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跟着我,这些我都给不了你,秦王说得对,若你跟着的是他,依你的才智,今时今日也不是这样。”
封竹西忽而再问他。
徐方谨无奈失笑,利落地收了伞,再抬眼天光乍现,落满了大地,长街十里,前路迢迢。
“我不过凡人之躯,又能是什么样呢?万丈高楼平地起,我若想要什么,定是要靠自己。你是我的好友,饮酒吃肉,游湖跑马,尽兴畅快便是,哪里需要你给我什么。再说了,秦王如此行事,跟在他身边如踩空中楼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封竹西总算拾起了些信心,他接过徐方谨替他拿着的伞,眉宇高高扬起,“那你快回去歇息,明日早些来找我,我厨房让人给你做叫花鸡。”
目送着封竹西离去,不知为何,徐方谨眉宇多了分怅惘,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萦绕,他慢慢往前走,恍惚间似是想起了十岁时的封竹西在郊外跑马,肆意轻快,笑容灿烂。
自他走后,平章在想什么呢?读过什么书?交了什么朋友?又喜欢上什么了呢?
这个答案也无解,再也不会重来了。
***
怀王府中,封衍陪星眠用过晚膳之后,便来到了书房,听闻封竹西晚膳都没用,就埋头在书房里念书。
倒是一件怪事。
他被积玉带着玩了几年,性子随积玉,也不是说不喜读书,就是脾性外向些,贪玩些。
这是头一次他愿意自己在房内温书好几个时辰,还不许人打扰。
推开门,封竹西正看得入神,等到封衍走到面前了他才反应过来,“四叔,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不是打算参加科考。”封衍在他身旁坐下,因着眼疾,视物不明,只能大致看个轮廓,瞧不真切,但知晓他是在看书。
封竹西听出他话里的促狭,不由得嘟囔了起来,“我就不能爱看书吗?”
他随性地抱着膝盖,有些兴奋地拿起自己抄的纸张对着光看,“我今日才发现,这书中说的很有道理。这阵子经历了许多事,再去读往日那些我认为枯燥无味的书,才发觉颇有旨趣。”
封衍手指轻轻摩挲过书脊边缘,就知道他读的是《论语》了。
封竹西藏不住事,就把今日在刑部发生的事倒豆子一般告诉了封衍,他气消得快,现在再提起白日的伤心往事,也能眉飞色舞。
封衍是很好的倾听者,点出了许多封竹西的想法,又用简单易懂的话给他讲道理,时不时还会举出近些年来朝臣的例子揉碎掰开说给他听。
渐渐的,封竹西听困了,眼皮耷拉下来,起初饶有兴致地同他探讨,但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且今日心绪大起大落,困意汹涌袭来,一会他便歪头靠在了塌上。
封衍默默将他扶好躺下,拿过一旁的薄毯替他盖上。
正当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封竹西忽而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似梦似醒,似喃喃梦话,“马上到他的祭日了,你想他了吗?”
封衍俯身慢慢扯过他手中攥着的衣袖,然后起身离去,静默不语。
殿中的烛火打照下他落拓静寂的长影。
第39章
整整九日, 徐方谨和封竹西几乎是连轴转,京都来往的人复杂繁多,且流动飞快,若不抢着时间查处嫌犯, 怕夜长梦多。
不同于秦王的傲慢, 封竹西凭着自己陪审的身份调动了刑部的官吏, 且待他们客气有礼,身先士卒,连日陪同刑部的官员在值房里共同商议, 饮食就寝不出刑部。
他们迅速将十名泄题考生的行踪和这段时日来往的人全部整理罗列了出来,依据家世背景可发现这十名考生家中都富庶, 其中八人花了几万到十多万不等的银两来买乡试考题。
未名府乡试有四千多人, 最终录取不过一百三十五人。天下脚下, 京都中最瞩目的是来年三月的春闺会试,相较下乡试就逊色些。且京都中各种势力错综复杂, 难怪有人铤而走险。
由此他们很快就锁定了卖题之人,他虽趁着夜色潜逃, 但此事一出,京都全城立刻戒备森严,他很快被东厂巡捕京都番役抓到。东厂卖秦王的面子,将人送来了刑部,顺藤摸瓜, 抓到了负责接头的人, 又从赌坊里抓到了为了掩人耳目把钱漂黑送走的人。
自然而然,沿着所有的线索查到了泄题的几个房考官,彼时房考官还在贡院内批阅此次乡试的考卷,乡试放榜是考后的一个月, 阅卷的十八房同考官需在一月内改完三场上万份的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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