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屋内就只剩下了徐方谨一人,他独自斟酒,倒满了面前的几个酒杯,悠远的目光凝在临窗的长道上,萧瑟的风吹进衣襟,他恍然不觉。
自从知道宋明川心意之后,他们就很难再以好友相交了。他会下意识躲着他,时间一久,宋明川也不来找他了,简知许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居中各种调和,但都被宋明川冷冰冰地拒绝了。
昔日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便是两人彻底决裂。建宁元年,封衍以大不敬之罪落狱,他苦跪了几日才求得建宁帝首肯赐婚。
当日夜里,宋明川前来堵他,声音沉冷而枯寂,“江扶舟,你非他不可吗?他如今是戴罪之身,自古废太子没有好下场,你要跟他一起去死吗?”
“你知不知道你求陛下赐婚,招来了多大的非议吗?天下士人口诛笔伐,鸣鼓而攻之,太子一党更是对你恨之入骨,切齿拊心。你不要命了吗?”
江扶舟熬了几日,站都站不稳,勉强撑着一口气,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琼羽,可天底下只有一个封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宋明川深深看他一眼,拂袖转身离去,再也没回过头。
此日之后,他们便断了往来,偌大的京都,熙熙攘攘,竟无再见之日。
徐方谨饮下了一杯酒,舌苔苦涩,喉腔里堵着一口沉闷的心气,他揉了揉眉心,再抬眸就看到了窗外的长街上闯进了一道寂寥的身影。
人海喧腾,唯宋明川一人格格不入,抱着几枝盛开的桃花枝,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似是永无尽头的长街上,冷风萧瑟,摇落的桃花坠了一路。
徐方谨抱着膝,轻轻侧头靠在窗旁,缓缓阖上了眼眸,挥不去的怅惘握在手心,怎么都抓不住。
***
怀王府中,灯火通明。
星眠因今日是江扶舟生辰格外兴奋,他抱着小枕头,蹲在了苏学勤身旁,“先生,你娶亲了吗?”
苏学勤正在陪星眠搭木块,突然听到扎心的这一句,不由得捂着胸口苦笑。
穿越前他就是单身,入异世后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以温饱,哪里还敢妄想成亲的事情,再说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若是有一天回去了,也不能拖累旁人。
“先生还没娶亲,星眠为什么这么问?”
星眠低头将两个木块拼在一起,认真地回答,“那你如果成亲会送金砖给她吗?”
膝上突然又似中了一箭,苏学勤抿唇,“先生囊中羞涩,怕是送不起金砖。”他有些牙疼,“谁同你说的?”
将下颌搁在柔软的枕头上,星眠摇头晃脑道,“今日是阿爹生辰,我看到父王做的金砖了,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日后我也要做个大一点的。”
苏学勤愣了一下,继而哑然一笑,将一个木块堆在了上头,“星眠好志气。”
他这才想起,今晚是他来陪星眠,那封衍便是去佛堂里祭奠江扶舟冥诞了。他摸了摸星眠的脑袋,叹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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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宋欧阳修
第54章
二月十五日, 会试第三场结束后,京都上上下下都在等在放榜。王士净今年任了会试主考官,在贡院与一众房考官一起批阅考卷,紧张催急的十来日里就要拟定要录榜, 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紧盯着贡院上上下下的一切事宜。
月明星稀, 他走出了屋舍,仰头看漫天星斗,不免心中生了分怅惘, “九万抟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风尘。”
身旁的房考官顾慎之亦是王士净的门生, 替他披上了一件披风, “明日就要放榜, 老师可是有什么心事。”
王士净捋了一下山羊须,“往年不是没做过主考官, 只是这一次总觉得太平静了,平静到让老夫觉得有些诡谲。”
顾慎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 略翻过几页来,答道:“老师多虑了,往年会试都是如此,不过去年未名府乡试出了那么一遭,着实惹眼了些。”
“但愿如此。”王士净往前走了几步, 想起了此次会试的录榜, “此次会试头名是国子监的学生,文如锦绣,见解独到,波澜老成, 是难得的佳作。若殿试得些时运,许能得个一甲头名。”
扶着王士净在院内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能得老师的夸赞,想必有过人之处。等殿试结束,进士来拜谒科考座师,老师可考察其学识品性,若是人品端直,您不妨收入门下。”
闻言,王士净的脸色寡淡了些,宽厚的大掌拍了拍膝上的风尘,“不必了,各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和宦途,老夫这个脾性,不是谁都合得来,徒增烦忧。”
顾慎之也不再劝,王士净耿介刚正,向来直来直往,不喜朝臣结党营私那一套做派,不然不会这么多年了,也就他留在身旁。
思及老师今年过年又是一人在独居的小院里,顾慎之劝道:“老师,您同子敬是父子,没什么恩怨是过不去的。您私下总是托人照看他,面上服个软又如何?”
子敬是王士净儿子王慎如的字,父子俩自七八年前就势同水火,盖因王士净的发妻生了重病,落下了残疾,至今仍卧床不起,王士净当年因故未能赶得回来,自那以后,父子俩就决裂了,王士净搬出去独居,逢年过节就自己和一个年迈的老仆照料起居。
听到这个念叨,王士净揉着额上的穴道,风吹地头皮发紧,“那小子视我如仇寇,这些年过去了,我早就习惯了。也罢,日子也是这样过。”
“明日放榜后还有的忙,你早些回去歇息,老夫再坐一会。”
顾慎之如开神眼,从小院中角落里找出了一壶酒来,收拢在怀里,“太医说老师的顽疾不得再饮酒,这一壶我先替您收着。”
王士净气得谁胡子瞪眼,一拍大腿,骂道:“混小子,就这样防着你的老师,谁说我喝了!”
留给他的是孤寂的院落和空荡荡的回声。他平生就好这么一口,每日不喝点就浑身难受,御医多次劝他戒酒,他都当做了耳旁风,现在顾慎之也整日管着他。
王士净叹了口气,站起来背过手,满脸郁郁地走回了居舍。
二月二十八日,贡院解禁放榜,里三层外三层被前来看榜的人堵得水泄不通,榜上有名的称为贡士,录取者不过两百余人。
封竹西早早就拉着徐方谨和郑墨言来看榜,等到榜单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挤到前头去,看到榜上头一个名字的时候他扯着他的袖子,惊叫出声“慕怀,头名是幼平!”
徐方谨也看到了,眉梢不禁染上几分喜意,身旁的郑墨言也欢欣地指着孔图南后面的那个名字,“谦安也中了,双喜临门。”
不过找过榜单上两百多个名字都没看到徐方谨,封竹西的脸上划过失落。徐方谨早知自己的学识在真正寒窗苦读的士子面前实在不够看的,没有丝毫讶异,反而十分坦荡,“平章,不过一次科考,大不了三年后再来。”
会试放榜的两天后就是殿试,徐方谨几个没敢打搅孔图南和温予衡与国子监的教习博士往来谈话,在延平郡王府等着殿试传胪结束。
三月初四,殿试唱名,贡士有序地在丹墀两边排列,传制官出奉旨出奉天门左门,待执事官将写好名次的黄榜在御道上放定后,他扬声高唱道:“有制!”
贡士一齐跪下后,传制官高声宣道:“建宁九年三月四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甲状元孔图南,榜眼……”
等消息传来延平郡王府的时候,封竹西立刻跳了起来,还险些摔倒在地,所幸有徐方谨拉了他一把,笑道:“不着急,未名府的官员会用伞盖仪从送新科状元归第,一会幼平就会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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