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本王想帮她,但她婉拒了,她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必强求。后来本王便让长公主出面,替她谋了一份差事,出来走走,困于后宅终究郁结于心。”封衍到底是解释了一句。
徐方谨怔楞住,默默垂眸不语,眼底沉了些许的灰暗,阿姐许是为了封衍另娶他人一事耿耿于怀。
五年了,那一日他都不愿再记起,以至于他淡漠了爱和恨,藏匿在心底深处,或许是有怨恨的,但挤压太久,已成沉疴,遮住了,就当没发生过,日子还能过下去。
封衍自嘲一笑,搁下笔来,“他在时,许多人许多事都念着护着,就连镜台山下的小村庄村口的大黑狗都恋恋不舍,怎么走的时候那么果决。”
闻言,徐方谨的肺腔里遽然抑着一股气,眼睫轻颤,指尖猝尔划过了膝上的衣裳,留下一道清浅的划痕来。
“慕怀不敢妄议。”
许是多说没意思,封衍今日也显得惫懒没什么精神,将纸张揉成团扔在一旁,“徐公子自便,本王不送了。”
如释重负,徐方谨缓缓起身,恭顺行礼后转身离去,一步一步行得稳健,不偏不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乱了心神,全靠一口气撑着走。
屋内空空荡荡,再次剩下封衍一人,洞开的殿门,模糊的人影渐渐走远,封衍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烦郁之气。
他大力揉了揉眉骨,“让褚逸过来,本王的眼睛到底什么时候能看清。”
***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今日早朝后,文武百官步履匆匆,形色各异,往日三两个聚在一起的都各自埋头走着。
昨日秦王入宫面圣,陈情未名府乡试一案或许有更深的隐情,长达多年的乡试科举舞弊发于各省,连年累月,成了吏治文选的烂脓,所获利不下百万,以至科选败坏。如此骇人听闻,朝野震惊。
今日,先是右副都御史参奏三年前会试黜落的头名虞惊弦竟私自逃离发配之地,潜入京都,替人科考舞弊,败坏正道风气,当立即追拿归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而后河南道御史愤然上奏,称几省早有舞弊情事,奈何背后的饕餮巨恶拦杀堵截,只手遮天,有识之士惨遭暗害,故而万马齐喑。今朝终得见天日,是苍天庇佑,陛下恩德惠及黎庶。
建宁帝雷霆震怒,当庭呵斥诸位内阁重臣,国之柄器,吏治不修,以至科举舞弊流漫数年。
文武百官皆跪地磕头,内阁阁臣齐声告罪。
散了朝,除了洋洋得意,走得八面威风的秦王,其余朝官都面色凝重。
“五皇兄,近来可好?”秦王大咧咧走到了齐王的身旁,嘴上说着敬语,但眼神中的挑衅半分没少。
齐王不咸不淡地看了眼满面春风的秦王,“托皇弟的福,无事一身轻。”
“皇兄说这话就违心了,本王看你拼命往上爬,还以为你是想同皇弟一决高下。”秦王挑眉,似笑非笑。
齐王客客气气地拱手,“秦王办案劳苦功高,皇兄别无相助,那便祝你一直能笑得出来吧。”
然后拂袖快步离去,徒留秦王在风中错愕。他转头一看,四周的朝臣像兔子一样,各个脚底都打滑跑得飞快。
“还真是个乡野出身的,粗鄙无礼。”秦王冷哼一声,理了理衣袖,缓步下阶。
远处的王士净和谢道南周身自带煞气,远着他们走的人就更多了。
“谢兄对今日之事如何看?”王士净慢慢捋着长须。
谢道南面色如常,步子依旧从容,“秦王将这么一件大事捅出来,陛下肯定要有所作为,至于要做什么,那就看这些中贵人在动什么心思了。”
说到宦官,王士净的脸色寡淡了些,“科举为国举才,应是光明至公,这些阉庶肆意敛财,无所顾忌,各地派出的中官横行霸道,恣意妄为。荥州矿产案事关內监,地方名不聊生,死伤无数,始作俑者却躲回了内廷,言官上书弹劾,但陛下留中不发。
“这些宦官,再不整治,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谢道南的话却点而不破,“宦官附于内廷,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或朝起时鸡犬升天,或日暮时身首异处。如雨后的春草,野火烧不尽。”
缓步而下,谢道南长袖垂落,“列位臣工,包括你我,来来去去,也如同春草,一茬接一茬。”
王士净向来只顾眼前事,他同颇有仙风道骨的谢道南不同,更务实恳切些,“谢兄此言差矣,在其位谋其职,若你我是耕田犁地的平头百姓也就罢了,但如今我们站于金銮殿上,天子垂询,一言一行关涉苍生。他们饭碗里的米,我们得争一争。”
诸位朝臣中,谢道南还是对王士净高看些,无它,唯他为人坦荡赤忱,耿介刚直,行事不计一己得失,诚心拱手:“静翁高见。”
王士净最不耐这些规矩,摆了摆手,“你别跟我来这套,我管不着他人,我就做我该做的,其他的,天知道。”
但谢道南却通过此次科举案看出些苗头来,“上回如此大的科举舞弊案已是十多年前了,那时领办此案的还是江怀瑾,一晃多这么多年过去,风波再起,不知这一次该是何去何从。”
提到了江怀瑾,王士净罕见地静默了片刻,“嘉树当年办的那起科举案,最后牵连出了上百名官员,人人奔走自危,京都风雨飘摇,两项权衡下,陛下轻放了些。但嘉树却惨遭迫害,险些性命不保,沉落了些年。”
谢道南知晓王士净同江怀瑾是莫逆之交,两人在西南结识,在刀光剑影中共患难,相交几十年,宦海沉浮,当年江府一案,王士净远在云贵,他在邸报里听闻江府覆灭,站都站不住,大病了一月,卧床不起。
“我看陛下这次或许动了心思,金知贤的得意门生不日便要回京了,他闭门告病这几日,许是在韬光养晦,避着祸事。”谢道南望向了远处的楼宇高殿。
王士净轻叹了一声,风吹过他倦容,“陛下若对中官起心思,也不会因为贪腐。”
再抬眼,长道迢远,宫门巍峨,长风万里,拂过飞檐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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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唐·罗隐《自遣》
第41章
素白珠帘摇晃, 风吹恍若铃响,重帘相隔,秋易水静坐煮茶,散漫的热气流落在沾云茶台上, 他端坐其中, 一动一静行云流水。
斗彩莲花瓷碗中漾着清冽的茶汤, 秋易水将其端给了一旁静坐着的王铁林。
王铁林这几日肝火旺,郁结气滞,太医开了几服药也不见好, 他动辄大动肝火,连面色都沉了几分蜡黄和老态, 唯有秋易水在一旁焚香煮茗, 他能静下心神来。
宋石岩掀帘大步进来, 一见到秋易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见王铁林在静坐,只好轻声唤了一声“干爹。”
秋易水也随之起身, 想要退出去,却被王铁林一句话叫住,“无妨,易水也留下听听,干爹老了, 这往后的日子, 还要你们师兄弟相互扶持才是。”
“是。”秋易水和宋石岩齐声应下。
宋石岩坐在一旁,捏起了一只茶盏,茶汤摇晃,一滴未洒, “师弟茶艺精进,想必是宁遥清亲自教的。
面对对面递来的话刺,秋易水面色不改,倾身又倒了一盏出来,淡声道:“多谢师兄称赞。”
这么些年了,秋易水什么没学会,倒是把宁遥清那谈笑风生中气死人的功夫学得出神入化,宋石岩皮笑肉不笑,搁下了茶盏,“师兄粗人一个,见惯了血腥,喝不惯这茶。如今干爹病着,东厂事多繁忙,劳烦你多照看了。”
王铁林缓缓睁开了眼,眸光浑浊邃然,“荥州矿产出事的那个畜生处置了没有,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敢跑回宫里来,言官的笔管都快将咱家的脊梁骨戳烂了。荥州府万人攻巷,举火烧屋,民怨沸腾,就这样,还给人跑了。他若是死在了荥州,咱家还能敬他几分,替他立个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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