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内侍悄声进来,踮脚默声,凑到了王铁林身旁耳语了几句。
听罢后王铁林眉心紧锁,思索片刻后刚想回绝,抬眼却看到了建宁帝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古井无波的眸中沉着几分幽冷。
饶是跟在建宁帝多年,君威莫测,王铁林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上前两步来恭敬道:“陛下,二公主殿下求见。”
建宁帝的脑海还有些混沌,乍然一听还没反应过来,拂了拂袖,“让她进来。”
内侍便匆匆赶到殿外,适才冷淡的态度骤然转变,恭顺有礼地将封清湄请了进来,心中暗骂了几句,往日这位二公主默默无闻,在深宫里扔出个响都听不见,今日竟得陛下召见,真是见了鬼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建宁帝侧过头去,“铁林,把袁故知近日上的奏折找出来。”
王铁林心中咯噔了一下,但还是眼疾手快地从一堆摞好的奏折里挑出了袁故知的上疏,双手恭敬递给了建宁帝。
封清湄行礼被唤起后就一直站在一侧,小腿肚子在打颤,但她拼命压抑住心神,在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自己在寝宫练了一晚上的说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清湄,你何事要来见朕?”
封清湄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咬着唇齿哆嗦,“父皇,儿儿儿臣……”
建宁帝看出了她的紧张不安,其实记忆里已经没有多少关于封清湄的样子了,只记得她是养在了刘贵妃的膝下,女儿家还能有什么事,应是到了婚假的年齿了。
他有些乏累,揉捏了一下额上的穴道,不耐道,“你的婚事自是有贵妃做主,不必来烦朕。”
提起了不由自主的婚事,封清湄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抬起头来,“父皇,儿臣此来不是为了婚事。听闻父皇在为荥阳矿产一事担忧,儿臣日夜思虑,寝食难安,特来向陛下禀告实情。”
闻言,建宁帝坐直了身子,些许陌生的眼神落在了封清湄身上,只静静听她一一道来。
“儿臣去岁去九重山替皇祖母祈福,路过了荥阳,结识了袁故知大人的亲眷,不甚卷入了此案中……”
封清湄一鼓作气,将她在其中的所见所谓一字不落地说给了建宁帝听,她实在不敢抬头,她怕一旦看到父皇的脸,自己就会像刚才一样,头脑空白,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她将全部的实情和盘托出了,包括矿工是如何被逼据险而守,断水断粮时走投无路要杀无辜百姓来同官府交换;中官是如何嚣张跋扈,驱使百姓官员如猪狗;平民百姓是如何被人践踏耕地,在牢中瘐死。荥阳地界,宦官犯众怒,被举火烧杀,却被提前得知消息的官员告知,一路逃回了宫里。
所述之言字字沉痛,封清湄被迫再回忆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声音渐渐哽咽,浑身不住发抖,忍着眼泪和打颤的牙关讲完,最后重重在砖块上磕了一下头。
“——砰”
建宁帝手上的奏折猛地一下被扔在了地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恍若惊雷,炸响在殿内。
“是朕无德,祖宗的基业,大好河山,还有多少这样的蠹虫!”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内侍,包括王铁林,齐刷刷跪下,磕头惶恐,“陛下恕罪。”
“王铁林,这个案子还要查到什么时候?”建宁帝满脸不悦,怒气如寒霜,刹那间覆满殿内,“一国公主,皇室宗亲金枝玉叶,身涉险地,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王铁林迅速磕了两个响头,“陛下,老奴初闻此事亦觉惊骇。逃回宫中的太监也被移送东厂,他如实供述罪行,供词已移交到了三司,近日袁大人回京也在参审此案。”
“公主殿下聪颖机智,为国为民,铤而走险,拯救生民于水火,陛下实是有福之人。”
闻言,建宁帝垂下眼来,手指摩挲着萤光透亮的玉扳指,淡声道,“让礼部给公主拟个封号,赏赐依例。三司会审,尽快审个结果出来,昭告天下。”
王铁林应旨后便膝行跪到了一旁,额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
封清湄规矩地又磕了一个头,“父皇,儿臣愿将所有的赏赐都捐给荥阳府,以替冤死的百姓祈福。”
建宁帝眼帘里略过幽深的光来,“清湄,你可有所求?”
“回父皇,儿臣的婚事想自己做主。且皇祖母年事已高,儿臣愿随侍左右,供奉天年。”
听到了皇太后,建宁帝的脸色沉郁了下来,浑浊的眼眸情绪莫名,不知过了多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难得你有此孝心,朕应允了。”
似是疲累到了极点,建宁帝挥了挥手,王铁林便知趣地起身,走到依旧跪到腿脚发麻的封清湄身边,“殿下,请吧。”
还贴心地让侍女扶着公主出去。
封清湄踏出了寝殿,寒风袭来,扑面而来的细雪飘扬,宫人们小声轻呼,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白雪拂过她的乌发,她不要人扶,劫后余生的心跳倏而空了下来。
热泪盈眶,她紧紧抓着水碧色的衣袖,一步一步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前走,漫天风雪中,她渐渐化成了一个远去的小点。
殿内温暖依旧,建宁帝缓缓起身,站在了窗前负手而立,风霜灌了进来,他握拳咳嗽了几声,眼底尽是朱墙斑驳覆上的霜白。
王铁林跟在身后替他披上了披风,劝道,“陛下,您病尚未痊愈,落雪了,还是……”
“金知贤还告病在家?他大弟子都入京了,再躲着懒,这个官位还要不要了?”建宁帝目光放远些,“一代新人换旧人,既然袁故知都入京了,便让谢道南的儿子也回来吧,上阵父子兵。”
王铁林听罢后心绪更加复杂,谢道南的儿子谢将时与江扶舟当年同赴北境,参军立功,是出生入死的同袍。但谢将时年轻气盛,与谢道南的大弟子贺逢年素有矛盾,谢道南从中调停,是左右为难,心力交瘁。
当年谢将时与谢道南争执过后一气之下便离家远走,戍守边疆,屡立战功,数年来未归家,如今重返京都,难免谢道南不会因此事和贺逢年有了罅隙。
内阁首辅已是高龄,因是四朝元老,德高望重,便一直坐镇内阁。但内阁之中一直暗流涌动,且今岁初内阁首辅屡屡因病告假,想要辞官归乡,陛下都不允。
内阁之中,最有可能担任下任首辅便是金知贤和谢道南了。经过浙江一事,金知贤暂时不理事,远祸闭门。内阁之中就剩下谢道南春风得意,而陛下此举无疑是敲打了谢道南,又逼着金知贤出来。
王铁林替建宁帝拂过肩上的细雪,道了声是,心下却冰凉刺骨,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
在牢狱中的徐方谨听到二公主消息已是几日之后了。
简知许来看他的时候,带了一壶烧酒,说是京都落雪了,喝些烈酒暖暖身子,往年落雪后,他们几个都会聚在一起,围炉煮酒。但江扶舟都得偷偷躲着封衍喝酒,若是被发现了,又是十天半个月的冷脸相待。
可今时今日,徐方谨却也喝不得这等烈酒了,他唇边泛起了一抹苦笑,“五年前卧榻在床,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弱了些。今生今世,怕再不能重返沙场了。”
简知许倒酒的手颠了一下,酒液泼洒而出。
他轻抿唇,劝道:“你当年带着谢将时跑遍了整个北境,卧马冰河,严寒霜冻,他都挺过来了,又是谢道南的儿子,有他在北境,还有诸多将领守卫河山,定不会有事的。”
“你此番在京,应是看见了个中险恶。边境粮草供应,军务调备,皆出自京都,这官场可比沙场凶险多了。你要多保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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