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行到一半忽而察觉出不对劲的徐方谨还没跨出重阶几步,猛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飞身折回了牢狱。他用尽平生力气跑去,狭窄的牢道里跌撞间不慎扑倒在地上,手脚皆撞上了冰冷的砖石,透骨的冰凉渗进皮骨里。
徐方谨拼命爬了起来,撑着一口气往前跑,惊惧和恐慌不自觉包裹了整个心房,每跑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心跳如擂鼓,与烈烈风声共振。
封衍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道冲来,就要往牢杆上撞去,他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截住了徐方谨猛扑过来的力道,直入怀中,热气弥散,震得两人一齐往后踉跄了几步。
他下意识遮住了徐方谨的眼睛,却还是来不及,让他看到关匡愚被白布盖前的血肉面容,滚烫的眼泪倏而灼烫了手心,一声哀极的呜咽仿若一把刺刀,猝不及防划开了封衍心上的口子。
这一刻,不管他是谁,封衍都不忍让他那么哀痛。
徐方谨猛地推开了封衍,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扒开了牢笼,死命往里头挤过去,惊住了前来敛尸的人。
封衍退后了些,抬手让收敛的人先暂时安置在一旁,继而拂袖转身往前走,不过几步,他忽然定住,身后的青染摸不透他此时的思绪,“殿下……”
“江沅芷的事先不要同他说。”封衍道。
青染蓦然顿住,江沅芷的病加重了,在萧家日益衰败下去,殿下前几日就派人去萧府接了她和孩子来过府修养,让褚逸细心照看着。
可现在他这一句不要告诉徐方谨,就说明殿下动了恻隐之心,这一思虑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殿下对何人何事都甚少放在心上,如今这一吩咐虽在情理之中,但还是让人不由愕异。
青染的视线不经意间往牢房里的方向看去,但察觉到封衍冷然的气场,又不敢再多看半分,垂下头来应声。
“青染,你说若是所有的匪夷所思都指向了妄想,该如何自理?”
这个问题青染回答不了,他知道,封衍也不需要他给出答案。
***
延平郡王府,一声噼啪的响声惊起了飞鸟,茶盏碎瓷,散落了一地的狼藉。
“徐方谨,你到底在东厂跟我爹说了什么?怎么你一进去他就死了!”关修明怒不可遏地砸了案几上的茶杯,双眼通红,仇恨的眼神死死定在了徐方谨的身上。
“亏我爹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是你说的,你会救他,你是不是怕牵连自己,暗室欺心,你是要遭天谴的。”
封竹西对关修明这种不分黑白,委过于人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猛地一把推开了关修明,吼道:“事到如今,你装什么孝子给谁看,这些事哪里跟你逃脱得了干系,如果不是你,关大人怎么会牵扯到这件事来,他一生直道事人,守正不阿,结果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这些日子若没有我和慕怀,还有陆大人任大人在一旁操办丧事,你能成什么事?你搞明白,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也是陛下开恩,怜悯关大人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你现在还有脸骂慕怀,给本王滚开。”
“我非打死你不可。”封竹西抽起书案上的戒尺就要往关修明身上打,还亏是郑墨言在后面死命拦着,才没闹得鸡飞狗跳。
徐方谨这几日劳累,已然是神色俱疲,但他还是缓缓起身,走到了一脸不甘不愿,死不悔改的关修明面前。
骤失双亲,关修明心里万难接受,所以他只能拼命推诿他人,才能让沉重的身心好受些,不会让愧疚和后悔压弯了脊背,看着徐方谨走进的身影,他慌了神,“徐方谨,你想要干什么?害死我爹之后你还要对我下手吗?”
“啪——”
徐方谨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力道极重,面色冷凝,惊得关修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红肿的脸半天吐不出半个字来。
“是你害死师父的,他为什么选择自戕,除了因为师娘的死悲痛欲绝,便是用这种方式留你一命,你的罪已是板上钉钉,若非舆情喧哗,够你死上千百次了。只因你是师父的独子,这才让你苟且偷生。”
“啪——”
又是狠厉的一巴掌,扇得关修明头眼昏花,湿热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他被徐方谨猛地戳穿了面上披着的一层皮,露出了皮下丑陋不堪的模样,像是扒光了衣裳的猴子,任人打骂,可随之而来的是再也遮掩不过的滔天悔恨和哀痛。
“为什么不是你死?师父年逾古稀仍要替你受过,不思悔改,顽固不化。”
关修明被他打懵了,一个劲往后蹬腿往后退去,左右两侧肿成猪头的脸显得滑稽可笑,“你……”
此时陆云袖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眼神一暗,“慕怀。”
封竹西也被徐方谨突然发火给吓到了,他一向沉稳,没曾想有一日看到他这般,惊得连手里的戒尺都砸在了脚上。
郑墨言一见陆云袖来,就知道他们有要事商量,于是上前去飞快架住了关修明,扭过手来,一把堵住了他意图说话的嘴,狠决地将他压了出去,“我先把他关起来,面壁思过。”
徐方谨手打得通红震颤,沉下气来,慢慢坐在了椅凳上,“师姐。”
封竹西也跟着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放在徐方谨和陆云袖的面前,还将一旁茶几上的糕点摆放到了上头。
徐方谨垂下眼来,从箱匣里拿出了几页纸来,他没给陆云袖看,而是轻声问,“师姐,去年年初师父在家闭门养病几个月,可是因为与三司会审一案有关。”
陆云袖握住茶杯的手一顿,去年她在刑场救下了李忠冲,这才让关匡愚再出山,本来他是因为与刑部争执的案子而不得已暂且告病。
三法司中,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当年有一案子是三司会审,都察院与刑部都过了,唯独在大理寺这里卡着了。关匡愚仔细审查卷宗后认为拟刑不当,驳审了两次,拉扯了近一年。
若第三次驳审,就闹得难看了,彼此的争执摆上台面,让其他案子也会被搁置,关匡愚不愿正面硬刚,为了缓和关系,暂缓此案,先闭门养病。
见陆云袖默认,徐方谨从木匣中拿出了他查到的东西,放在了陆云袖的面前,“师父质疑北境一些将领量刑不当,一些守将以边民和牲畜做诱饵,诱敌深入,又惨败于敌手,杀良冒功,以掩罪行。罪状传回京都,刑部不察其情,以所获军功请求轻判,师父则认为如果此风不遏止,祸起萧墙,日后边境百姓永无宁日。”
“任大人在任时,与刑部多有往来,此番让师姐前来,便是让师姐顺着这条线去查一下。”
徐方谨说完后,陆云袖便沉默了,她再抬眼看向他,多了分审视和考究,她没想到徐方谨能查到这上头,这也是她之前暗中怀疑的,但碍于同门情谊,投鼠忌器。
“好,我再去查。”陆云袖将案上的纸张接过来,折叠后放在了怀中,看到徐方谨疲惫的神色,就知道他这几日哀神之时,还在思虑此事,不禁劝道,“慕怀,好生休息,多保重身体,事情总要一步步来。”
等封竹西送走了陆云袖,折返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徐方谨趴在窗前的茶几上发呆,望着窗外的败落的枯枝而恍神,连他走近了都不知道。
“慕怀,你还好吗?”封竹西轻声问他,陪他一同看外头的景色,瑟冷的风吹进来,让手指都僵硬了些。
“好些,就是心里空落落的,总像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住。”徐方谨澄净透彻的眼眸倒映了明亮的天光,低声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上一篇:守寡后被亡夫的宿敌占有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