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府内, 埋头苦干的衙役正在提着水桶俯身用水瓢在灼热的地上泼水,滚热的青石地板上冒出滋啦滋啦的声响。衙役们挽着衣袖,手臂黝黑,动作麻木, 脖颈处累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 手脚累得发酸发软。
悠闲躺在院内摇椅上的南阳府同知孙余复手端着一碗鸡汤, 看着下属正在消暑热,躺在椅背上放松了腿脚,慢条斯理地睇了一眼身旁的通判, “周大人,见你近来消减了些, 还是要多注重吃食。”
通判满头是汗, 但手中的折扇还是替上官慢慢打着, 闻到了鸡汤飘来的肉味,吃了几日糟糠米的胃竟生出了几分作呕感来, 心里暗骂了几句,但面色依旧恭恭敬敬地道了句是。
他紧接着抹了一把汗, 战战兢兢地问孙余复,“大人,我们就这样拖着新来的知府会不会……”
孙余复不以为意,喝了一口鸡汤,唇上滚了一圈油腻, 咂摸了两句, “大人我都打听清楚了,新来的知府是监生出身,资历不深。不过是吏部临时补缺,踢了一个没资望的倒霉蛋过来。如今的河南地界, 谁还敢来担担子,有陈海潮前车之鉴,多少人避之不及。”
“再说了,知府让我等筹借粮食赈济救灾,又让下辖的九个县县令前来议事,简直异想天开。南阳府这个破落地方,草都不长一根了,还让我给他找人来,怕是几个县衙的门都快给啃光了吧。”
“也就是李伏那个傻子,还真把新知府当回事。” 孙余复拍了拍膝上的衣裳,“他想攀高枝,也不想想,南阳府地界到底是谁做主?”
“哦?本官也想知道这南阳府地界是谁做主,不如请孙大人好生说道说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在了府衙内,一众衙役见新任知府前来,纷纷跪下见礼。
一句话让孙余复差点吓得魂不附体。手里捧着的鸡汤颠了颠,洒了几滴在衣裳上,他心疼了一下,然后眼急手快地将一碗热鸡汤全部倒入了通判的衣襟里,心虚地将碗扔在了一旁,却失手扣在了身旁衙役的头上。
那人吃痛一声,配合着孙余复发虚的表情,还有呆滞站着的通判,几人连贯起来像是演了一出戏。
徐方谨步履从缓,负手走了进来,封竹西面无表情跟在他身后,看到明显心里有鬼的孙余复,不由得嗤笑一声。
他几步走到了孙余复面前,鼻尖微动,了然的目光看向了他,语气平和,“孙大人为公务‘鞠躬尽瘁’,就连一碗鸡汤都和下属分食,真是难得的好官。”
被这一句话说得脸红耳赤,孙余复的脸色变了变,拱手见礼道:“大人见笑了,适才我与周大人还说南阳府的灾情,说大人这几日来尽心竭力操办公事,亲自翻阅府册,属下着实佩服。”
徐方谨错过身,径直走向府衙的正堂,坐在柴檀荷式大椅上,随手翻阅起案上的册子,“是吗,那不知本官吩咐下去的事可有结果了?”
说了这件事,孙余复立刻换上了一副苦相,耷丧着眉眼,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南阳府的灾情严重,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府里等着省里的救济粮,省里等着朝廷的赈灾银,岂是我一个小官能左右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属下是真的筹不到粮。”
“再说了,南阳府下辖的九个县,三四个空缺吏部也没补上来,还有几个实在忙着安抚灾民赶不过来,灾情如此,大人还让人过来这不是胡闹吗?若是闹出了民变,大人也担不起这个责啊。”
孙余复言辞恳切,就差抹眼泪了,躬身哀切祈求,一副全心全意为灾民和上官着想的样子。
徐方谨见他做戏也不恼,抬手拍了一下惊堂木,平静的目光不起一点波澜,“既如此,本官也不想为难孙大人,同僚一场,理应为孙大人分忧。”
一声拍案响把孙余复五脏六腑都震了一下,不知为何,他心里陡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脑子飞快想着应对之策,却还是在推官将一五花大绑的人推上来时险些吓破了胆。
“表叔,你救我,快救救我,他们这群狗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就绑了我。我搬出你的名号来,他们都置之不理,还对我拳打脚踢的。”
地下那人滚了几圈到了孙余复的脚下,脸上像开了酱油铺,鼻青脸肿,嘴角淌血,哎哎呦地疼叫出了声。
封竹西挽着衣袖,不耐烦地上前去踢了那人一脚,然后果然地用一块白布撒在他嘴里,冷声道:“孙大人,此人好生嚣张,在城中大肆倒卖粮米,粒米千金,大发灾民财,家中还雇了打手,还扬言是你的远亲,我心想孙大人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怎么会容忍此等奸商在辖内为祸一方,这不,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孙余复是有苦说不出,心中焦急地似热锅上的蚂蚁,额上不住冒汗也不敢擦拭,他哆嗦着,“是吗……竟有这种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南阳府早就一团乱麻,省里不管不顾,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有新任知府上任。天灾嘛,总要死几个人,多多少少在史书中都是一笔,几百也好,上千也罢,这一页总会翻过去,来年下了雨,逃荒的人归家,春草又是一茬。
他眼看着其他府县和省里的官贪饱吃肥了,南阳府乱成这样又没人管,自是起了歪了心思,谁知道才短短几日,就被新任知府揪住了尾巴。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恶狠狠的眼神盯上了南阳府推官李茂,凶恶眼刀子似是能将其千刀万剐。
他早就知道李茂这条狗留不得,之前在陈海潮的麾下效力,那叫个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岂料见人倒台后又转头他的门下,这没几日再投入新知府的门下,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徐方谨将书册啪的一声放在一旁,“孙大人,你脸色可不太好,莫不是此人真的……”
此话像是戳中孙余复的软肋,他当即跳了起来,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在地上到处挣扎的人身上,“禀大人,此人妖言惑众,待属下细细审问过来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闻言,徐方谨敲了敲桌案,“不巧,他府上的钱银和粮食本官准备充作公用,此等祸民之财,自是应当造福百姓,李推官昨日已登记在册,就牢孙大人跑一趟了,如此一来,倒是够赈灾几日。”
孙余复心中叫苦不迭,极其肉疼,又想起了背后运粮给他的那人,心下不由得添了分震恐,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勉强应了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喏声道:“是。”
“那几个县的县令……”
孙余复顺杆子往上爬,谄媚笑道:“大人为民着想,属下自当竭力而为。”
办完了这两件事,徐方谨单手支额,眸光落在了惴惴不安的孙余复身上,指腹轻轻摩挲在案上,看得人头皮发麻,而后自然而然的视线转向一旁的周通判,语气淡了几分。
“周通判,我朝律法所载,同知、通判分掌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事,这没错吧。”
衣襟里浇灌的鸡汤油腻,久了散发出一种臭味来,周通判木着脸见新任知府短短几日就拿捏住了孙余复,惶恐之余只觉得懊悔,听到唤他的声音,他楞了一下,当即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下,太紧张连话都口吃了,“是是是是……没错。”
“啪——”
徐方谨将几本账册扔在重重扔在了地下,“那怎么这些人死了,逃荒的,不在此地的,还在领赈灾粮,莫不是他们的灵回南阳府了?这赈灾粮到底发给谁了?”
周通判骇然,软瘫在了地下,半天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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