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谨和孔图南的位置在同一边,他将纸包里偷偷留下了几块桂花糕递了过去,“吃些甜食吧。”
前头被拒绝了几次,本来做好被拒打算的徐方谨却看到这次孔图南接了过来,含糊着说了一句谢谢,散乱的乌发遮住了面庞,几条伤疤若隐若现。
“你也得罪他们了?”孔图南突然问。
“算是吧。”
孔图南凑近了些,用气音说:“他们来那日来打我是因为我在被迫帮他们写的课业里面画了大乌龟,张先生气得差点昏过去,监丞罚了他们再画一百只不一样的,然后送往了各府。”
“噗!”
徐方谨的表情没控制住,忍着笑看同样在笑的孔图南,两人捂着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差点没笑岔气,天可怜见,孔图南在国子监里根本没有好友,这种事找不到人说,只能憋在心里,今日终于找到同好一起笑了。
“孔兄你可太有意思了。”
头一次听到这个评价的孔图南还楞了一下,平日里大家对他的评价就是脾气怪、不好接近、长相丑陋,忽然听到徐方谨这样说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好胡乱塞了两块桂花糕在嘴里,慢慢咀嚼,后知后觉尝出些甜味来。
“啪嗒!”
静心堂和静默堂之间的小隔窗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两堂邻近,一屋是惩罚之地,一屋则是司官们观察内里情况之地,通过特殊的隔断来传递声音,又不被发觉。
“老师,那日我试过了,徐方谨此人似是不会武。”赵其林敛袖恭敬地说。
简知许垂眸深思,手头上拿着徐方谨这几日抄的《四书》来看,这几日已经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了。
赵其林抿唇,轻声问,“老师是觉得徐……”
话未说话,就被简知许冷幽的眼神镇住,不由得住了嘴,低下头来,“学生多嘴。”
拂了拂过衣袖,简知许站起身来,慢步走到了门口,赵其林轻手轻脚打开门来,天光乍现,落在了简知许疏阔的肩上,金光流转,如梦幻泡影。
“今天便他们放出来吧,让徐方谨来见我。”
“是”
***
前一秒还在抄书的徐方谨下一秒就被人带往了飞鸿阁,带路的人很是强硬冷漠,只说了一句司业要见你,此后嘴里再撬不出一个字来,只埋头在前面走。
徐方谨却在这游廊画栋里沉淀了思绪,七转八拐后,过了月洞门,便到了飞鸿阁。
简知许正批改这几日国子监修道诚心二堂监生的课业,一目十行,落笔极快,如飞沙走石,听到人进来的声音也不曾抬头,锦袖垂拂,寂静无声。
等在一旁站着的徐方谨心中的感受极其复杂,有种这几十年白活的感觉。
他和简知许是打小的玩伴,他九岁时从塞北回来的第一个玩伴就是简知许,两人一开始不对付,小小年纪的简知许出口成章,端方雅正,活脱脱的小君子,跟他这个不通文墨的人玩不来。但有一日,他路过简家,听到下人说话的时候得知简知许又被罚跪了祠堂,仅仅是因为课业里的一个错字。
他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偷偷潜入了简家祠堂,偷渡了好几块肉饼糕点给他,又拿了护膝来,让他歇歇脚。他想不明白,简知许那么乖了,还会因为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被罚,阿爹怕是做梦都想要简知许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吧。
起初简知许死活不肯,但毕竟是孩子,也有跪累的时候,耐不住江扶舟在旁边叽里咕噜鼓动半天,勉为其难地吃了半块糕点,便俯身再跪,十足诚心敬意。
看得自小就不服管教的江扶舟是瞠目结舌,于是扑通一下也跪在了蒲团上,磕了个头,“简家老祖宗,你快睁眼看看吧,简知许因为一个错字就被罚过祠堂,简直天理难容。”
这一套操作让简知许傻眼了,听到江扶舟的话又觉得好笑,但很快想到这是在祖宗祠堂,马上又收敛了,咳嗽了一声,“我阿爹当年写错了一个字被打了十大板,躺了十天半个月没下床,我才只是跪祠堂,已经是我爹宽容了。”
江扶舟挠了挠头,“你们家好严,那我这种老写错字不是得打上五百板才够。”
一句话成功把简知许逗笑了,“你又不考状元,担心这个干什么,勤加练习,定能有所进益,若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听到写字读书就头疼发晕的江扶舟立刻拨浪鼓似的摇起了自己的头,但他很快产生了疑惑,“状元很简单吗?怎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考到呢?”他凑近了些,“我听说一次科考全国就一个状元呢。”
简知许有些腼腆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家中的族老伯叔都说我有状元之才。”
江扶舟佩服地拍了拍简知许的肩膀,然后装模作样地给他作揖行礼,“简状元,以后要多多关照我才是。”
简知许被他这一套将江湖习气的动作弄到手脚无措,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被江扶舟又塞了一块糕点在嘴里,“一天两个馒头怎么够,先填饱肚子吧,状元!”
多年后简知许真的一甲及第,不过他考上的是榜眼,那年的状元是他俩的好友宁遥清。这一件事让简家的族老乡亲叹惋了许久。
如今大家都近而立之年,简知许已经是国子监司业,清正端直,素有雅名,而徐方谨还在给简知许当学生,真是因缘际会,不可名状。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简知许手上拿着最后一张课业,忽而出声。
徐方谨低头恭谦,“学生犯了错,不该参与到私下群斗之中。”
“你并无过错,我罚你可有异议?”
“无论如何学生就是牵连到其中来,大人公正严明,学生不敢有半点怨言。”
一番对话听得简知许心头莫名的火气燃了起来,他这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藏于袖内的拳头紧紧握住。
“四年前你经林渠大人举荐得以入府学,可我听闻你之前不曾有志于科举。”
同样的问题徐方谨把他对沈修竹的话又委婉地说了一遍给简知许听,可他怎么感觉简知许越来越生气了。
“学生可有说错?请大人指正。”
简知许语气生硬地回他,“没有。”
接着又问,“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徐方谨这下给简知许搞不会了,交浅言深,他们不才初次见面吗?怎么还评价上他了?他现在是个学生,能当着面说老师什么?还指望他跟从前一样勾肩搭背,说话不分轻重吗?
他立刻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学生实在不敢妄议尊师。”
简知许被他这幅卑躬屈膝,惺惺作态的样子气到心头发闷发痛,眼底里的郁气又重了几分,“三日之后就去刑部历事,出去吧。”
徐方谨恭敬告退,然后蹑手蹑脚地出去,还好心地给简知许带上了门,心里却不自觉犯嘀咕,简知许怎么这样,脾气越来越差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国子监里纨绔子弟不少,整日惹是生非,再好的脾气也会被消磨,如此便又原谅了简知许。
却没看到简知许看到他动作时的沉默专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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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啦!
第11章
神武大街上,小贩小摊的吆喝声从街头传到巷尾,徐方谨沿着路走,路上兜了几个脸盘子大的烧饼在怀里,在快到大理寺之前就吃掉了一个,勉强把肚子填饱。
简知许让三日后去刑部历事,徐方谨盘算着还有几日,就先把事情给办了。才来京都的时候他打听到关匡愚告病已久,照林大人的嘱托,不应去打搅。但近来的消息说关匡愚又上值了,他便赶早来大理寺。
在外头快速整理好自己之后,徐方谨看到了大理寺门口两个巍峨雄壮石狮,抬步走上几层阶梯。当门房的听到他要找的人是大理寺卿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色,低声跟身旁的人耳语了几句,便小跑去找管事的禀报,不多时,便有人来迎他。
可今日大理寺内似是很忙,绕过影壁,没走多远那人就被急忙忙赶来的官员叫走,徐方谨客气地让他给指了路,自己独自默念记着,然后朝着他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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