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只好喏喏不敢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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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整了心情,江扶舟终于愿意出门了,他性子随江怀瑾,一向看得开,若是弄不清的事便再看看,有时糊涂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先是同师父入宫面圣,再次见到了那位金銮殿里高坐的君主。延熙帝虽体虚病弱,但威严依旧,甚至将他召来身前仔细看过,夸赞了几句,说此次退敌百里,扬威北境,他可是立了大功,少年英才,后生可畏。
江扶舟心里莫名萌生了几分忐忑不安,面前看着和蔼可亲的君王,却与东宫有些深深的罅隙,因着是叔侄,到底隔着一层。延熙帝膝下的独子不过三岁,而东宫树大根深,是礼法正统,在朝中颇有威望。
这些年,没少听说延熙帝与东宫不和,东宫动辄得咎,举步维艰。
可在如今在江扶舟面前的却是一个年老力衰的君主,他浑浊的目光里,深远广阔,越过万里河山。
他虽年迈衰朽,却勉励撑着江山社稷,事事尽心,宵衣旰食。大魏的前几任的君王都恪守着保守的边境战略,甚少主动出击,若遇敌袭,首选也是以天子之名,下发文书斥责,而后便是和谈招降。无它,一场大战太过劳民伤财,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北境永无止境的袭扰,边民深受其困。
延熙帝则不同,他主张出战扬威,寸土必争,虽累受非议,但他分毫不让。盖因永兴帝端州被俘后,大魏在四海诸夷眼中如坍塌的巨山,西南边境动乱,东南海患频繁,北境诸部落更是愈发嚣张。
经他多年耕耘,总算边境勉力得以安宁。延熙帝这一挥手,便给了北境诸多将领扬名立万的机遇,江扶舟少年得志,除了他自身英勇无畏外,也离不开延熙帝对边境诸战的倾国相助。
因而江扶舟对延熙帝的情感极为复杂。
恭敬退下后,江扶舟趁着没人注意,游荡过大街小巷,趁着没人注意,溜走了几圈后,循着小路,进了一座深院府宅。
他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封衍,转过月洞门和长廊,青染已经在等着他了。江扶舟小声嘀咕,还真的是什么都逃不过封衍的法眼。
都走到门前了,江扶舟忽而有些犹豫,面色为难,想起了那日尴尬的情形,脚步便犹疑了起来,“四哥是不是很忙,要不我改日再来?”
青染楞了一下,露出一抹得体的笑来,“殿下得了闲,正等着小少爷。”
得了闲才完蛋,莫不是要算账,江扶舟脚底抹油就想走,他挠了挠头,“他平日里那么忙,得了闲更该歇一会,不如我先走一步。”
眼看着江扶舟就要走,青染急得差点发疯,殿下面色难看已经好几日了,好不容易等到了江扶舟愿意上门来了,这还没见就要走,殿下岂不是得气死。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很淡的一声,却携着雷霆重压,“江扶舟,你若是不愿来,日后便再也不用来了。”
一字千钧,如施了定身术,江扶舟挪了一下脚步,从善如流,拐了个弯,讨好地笑了笑,“殿下日理万机,我也不能不识抬举,这就来。”
青染看着江扶舟的脚步有些发虚,不由得觉得好笑,亲自替他们把门给关上了,心里默默为江扶舟祈福。
踏进屋内后,身后的门忽而就被青染关上了,乍然这一声,还让江扶舟吓了一跳,他磨磨蹭蹭着步子,慢慢往书桌挪去,只见封衍正伏案提笔写字,眉目邃然专注,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到来。
见状,江扶舟的心勉强安定了下来,悄悄拿起了砚台里的墨条研磨,眼睛不由自主瞥向封衍的笔下。
这一看可不得了,啪嗒一下墨条滚落在地,江扶舟差点吓出个魂飞魄散,声音都抖了些,“四四哥……你怎么也在看这个。”
只见案上封衍摊开的书正是那日他看的那本风月话本——《春花秋月何时了》
封衍不动声色,抬笔继续写,“看看你这几日都在用功些什么。”
江扶舟不敢动,像是偷吃被抓的猫,寒毛竖起僵硬着站在一旁,他的脑子现在更加混乱了,本该批注四书五经的金尊玉手,现在却在批阅风月话本,怎么看都违和诡异。
“四哥,我错了。”江扶舟老实低头认错。
“你哪错了?”
“我哪都错了。”
闻言,封衍停下笔来,翻过刚才写的那一页,朱笔勾画出来,“唯男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写的是什么?”
江扶舟就算再不学无术,也知道孔圣人说的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而话本里楚王对风冉调情的时候,擅自改动了几笔。
他垂下头来,眉毛打结,“这写话本的人亵渎圣人。”
封衍起身,将文椅让给他坐,“今日你得闲,便在这里再看看这书,一些错漏之处我做了批注。”
这无异于酷刑,江扶舟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他,真心诚意,“我知道错了,能不看吗?我现在很想看《论语》。”
封衍不理他,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不行,今日就看这个。”
不得已,江扶舟只好硬着头皮翻看这书,看到那处楚王打断了风冉的腿,还说钟情于他的桥段,封衍一本正经在一旁批了句“情理不通。”
他默默捂着脸,一页一页翻看着,尴尬到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看到后面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眼神飘忽,落在了案桌上的摊开的奏折上,试探着问,“四哥,这个是什么?”
封衍在身旁翻看着一本《论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色淡了些,“礼部呈来的秀女人选,若是要给东宫选妃。”
“啪嗒。”江扶舟手里拿着的笔倏而掉落了下来,滚在桌面上。
封衍默了一瞬,“怎么了?”
一听到是给东宫选妃,江扶舟的心五味杂陈,他压下肺腑里骤然升起的郁气,闷闷道:“你怎么没同我说过。”
封衍再翻过一页来,气定神闲,“这几日你想来吗?”
江扶舟的嘴角一下耷拉了下来,趴在案桌上,将面前的话本立了起来,挡住自己脸,咬着唇瓣,不让脸上的情绪外泄出来。
见状,封衍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我昨日写了许久,你老实看完。”
说罢,就抬步走到了门口,他推门而出,天光乍现,投下他身后的长影。
而身后的江扶舟哪里管他那句,直接抢过案桌上的奏折来自己仔细翻看。
只见头一个名字就是岑国公府嫡女朱映雪,他的心猝而空落落的,继而涌上了莫大的恐慌,偌大的书房里,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压抑不住的难受感从心间里冒出,尖锐的痛楚如石锤将胸口砸了个稀烂,他不依不饶地看过每一个名字,忽而想起了父亲说的那句——你若真的钟情于他,就起了独占的心思。
可这一句却在心底里模糊不堪,镌刻的痕迹渐渐隐没,眼眶里酸涩得厉害,可封衍是东宫太子,一国储君,日后若是登基,更是有三宫六院,千娇百媚。
如此想来,他的手便不住发抖发颤,当他终于能意识到自己情感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这注定无疾而终。
江扶舟受虐似的将奏折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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