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闷得让人心烦气躁, 徐方谨这支起窗来,散一散心中的郁气, 一方面还在气封衍拿消息吊着他, 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
“嘎吱——”
厚重的毛毡将屋外的寒气遮挡过, 但封衍走进来还是感受到了清冷的寒气,他眉心折起, 走到里头才看到徐方谨在趴着吹冷风,酒气混杂, 让人心生火气。
封衍掀过素白珠帘,缓步走进来,抬手将支起来的窗按下了,见徐方谨自顾自埋头在臂弯里,不肯见人, 温热的手心揉捏过他冰凉的耳垂, 陡然的热意激得徐方谨灵台清明,他没好气地抬起头来。
“就该把你这手剁了。”
他肺腑里的燥气未消,口出恶言。这颇有生机灵动的模样让封衍不舍地看了他许久,披着徐方谨的皮太久, 他总是恭谦持重,谨言慎行,封衍还是想要他似往昔一般自在肆意。
徐方谨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只好坐直身子来,眉眼清隽,眸光里倒映着烛台的火光,撑着下颌,眼皮倦怠耷拉下来,“你该不会说话不算话。”
封衍将暖炉塞在他怀中,又替他安放好了软枕,让他坐得舒服些,然后才在桌案的另一侧坐了下来,轻声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徐方谨怔楞了一下,眼帘忽而垂下,不去看他灼热的眼神,小声嘟囔道:“就你怎么说都有理。”
听到这话,封衍轻笑,也不再逗他,而是从柜中的暗格里拿出了这些时日誊抄梳理的纸张,递给了徐方谨,“子衿循着线索去了南边。”
徐方谨听到这是江礼致带来的消息,立刻正色,一目十行,将手头的纸页来一张一张看过,缓声道:“我猜的没错,这位故人与齐王有关联,看样子是推齐王上位。”
凝神静气,他将所有的纸张看过后搁了下来,放在案桌上,抬笔舔墨,在空白的一处落了几个字,“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在福建,无怪齐王在修祭坛,这背后天降祥瑞的弯弯道道也跟他逃不开关系。”
听到齐王两个字,封衍眸色暗了几分,冷冽的光一闪而过,再抬眼就看到了徐方谨一边沉思,一边拿着酒壶喝了一大口,飒沓的眉眼如流星,添了三分不羁的风流。
“你慢些喝。”
徐方谨好不容易等到药膳一个疗程过了,能沾些酒了,到怀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青染给他送一壶好酒来,虽比不上谢将时的云火烧,但好歹能解馋。
听到封衍的话,他生怕被收走,又咕噜噜喝了好几口,对上他沉暗的神色,他眉宇挑起,无所谓地笑了笑,意气洒脱,“改明我真的得去镜台山,谢将时说他给带一壶云火烧给我,还算他有良心。”
封衍无奈,见他三分醉意醺然,便知这几年他酒量没那么好了,几口云火烧下去,怕是能醉死,难得见他有兴致,也没拦他,只道:“你若想去,改日我陪你去。”
徐方谨没被他哄到,而是继续凝神在案桌的纸上,他继续写了金知贤和谢道南的名字,分列两侧,在谢道南的下头再写了个齐王,手指摩挲在酒壶边缘,“四哥,你说金知贤现在想干什么,贺逢年和谢将时都被参了,但这些可伤不到谢道南,没动到筋骨。”
贺逢年如今已独当一面,参他说不定还会惹火上身,得不偿失,而谢将时脾性刚强,又是难得的将才,从他这头下手,最多给谢道南一个没脸。
封衍端起了一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积玉,你走入歧路了,你一直将金知贤要肯定要和谢道南争个你死我活的念头放在前头,还以为他要鱼死网破。”
“你换个思绪,若是他想要退了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徐方谨执笔的手微停滞,忽然觉得封衍说的这种思路也不是没可能,他先入为主,以为金知贤这次一定会跟谢道南争首辅之位,若是他急流勇退呢?
金知贤与陛下还有情分在,朝中也还有人脉和多年的积淀,敛锋藏芒,未必不是幸事,且现在齐王锋芒毕露,如果对上,难免自损八千。
封衍见他似有所悟,屈指在桌案上轻敲,“但他想要安然退下来哪有那么容易,谢道南就不会放过他,更不用说他这些年来干的许多事都见不得光。”
徐方谨又灌了几口酒,眉目深凝,顺着封衍的这个思路往下走,金知贤这些年捞了不少,王铁林在宫里接应着,陛下也得了不少利,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太过了,便提一提谢道南和王士净,一来二去就平衡了下来,但为祸黎庶的隐患却留下了。
走到今日,四境贻患,北境边将贪腐形势越发重了,西南苗民反叛,江南几省赋税逋欠,国家根基不稳,若再走竭泽而渔的老路子,国将不存。
徐方谨从最开始的浙江杀妻开始想,金知贤似是一直都不顺,得意门生齐璞倒台,而后王铁林在科举舞弊案中折戟,再后来到河南赈灾,出了苏家这个大纰漏,京察后刑部牵连甚广,更不说通过素清秋这条路子,倒腾出了人口买卖和官商勾结残害百姓的长线。
桩桩件件掀出来都是死罪,可偏偏金知贤揽下了给陛下修陵寝的差使,许多事只在背后搅局,联合谢道南将王士净挤走,再后来贺逢年和顾慎之进入内阁,内阁再次平衡。
若是金知贤从一开始就在谋划,为的就是一步步后退,以图来日。但他身上担着的人和事太多,如履薄冰,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徐方谨蓦然定住,将笔搁下,定定抬眼看着封衍,“若是齐王登基,谢道南得道,金知贤就算退了也难保自身,除非他算到了储位有其他变故。”
封衍握着茶盏,眼底落了几分淡漠,良久,他道:“徐方谨,本王许给你的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从未食言。”
听到他再唤自己的化名,徐方谨放在膝上的手指轻颤,刹那就想到了平章读书进业,参政机事,这两年他们又一起经历了许多事,从浙江杀妻案到眼下的京察,一晃两年过去,平章也不似往日的稚气。
呼吸凝滞,徐方谨眸光里略过了几分难以置信,“四哥,你……”
封衍垂眸淡淡看了他纸上写的字,眉眼冷然,“这事你不用管,你还想到什么,继续写。”
“所以现在金知贤想要摆脱这摊泥沼,全身而退,必须得借谢道南和陛下的手,眼下唯一能让陛下动颜的只有当年江府的叛国案,这件事如果扯出来,政局不稳,陛下颜面无存,而谢道南也难以脱身。”
思及此,一阵悲凉倏然涌上了心头,当年敌袭来势汹汹,北境防线几度溃败,人心不稳,政局动荡,举国沸议。
那种情形下,堪堪堵住疏漏后面临的是追责和平息舆论,可多方利益盘根错杂,经不起这种激荡。江扶舟名声在外,叛国的名声砸下来,便是千秋之罪,舆情有了疏导的出口,边防线中污臭烂泥被掩埋下来。
这一路走来,他想明白的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当年他的死是必然的,怎么看都是死路,刚正耿介如贺逢年面对这种情形,也只能对谢将时说出为了国家大局,经不起折腾了。
徐方谨扶额低笑,不知是苦是悲,就是想到了这里他才回头看过去那摊泥沼,朝野里的那些权臣怎么看不出江府的冤情,可有几人敢查。
江扶舟战功显赫,是两朝天子近臣,千里相送建宁帝返京,曾是何等的声势烜赫。若掀案出来,诛杀功臣,陛下的千古名声何存?
现在就连这个叛国案件都可以成为五年后朝局里争权夺利的筹码,徐方谨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沉默良久,才继续道:“谁都不干净,就不会愿意掀这件旧事出来。金知贤算到了这里,谢道南哪怕闹得再凶,也会有所顾虑,他退一步,这就可以谈了,官场里的事,只要还能和稀泥,谁想要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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