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毒是素清秋下的吗?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幼子何辜?你为何要这般对你?”封溪岚痛心入骨,声音都在发颤,手边不甚打翻了茶盏,瓷片碎了一地。
苏梅见倾身上前慢慢捡起了碎瓷,但体格肥硕,蹲下身时显得格外笨拙,封溪岚的眸光一错不错地搁在他身上,眼底泛起了潮湿,冷白的手指轻抖。
“母亲……母亲她也不容易,被卖进苏府之前,她已经被卖过五回,因为旱灾成为流民,辗转流离他乡,举目无亲,本来以为苏府是最终的归宿。不料我父亲生性残暴,动辄打骂,祖父亦强抢于她。我出生后,她本要被我祖父杀害,却因我体弱多病,这才得以苟活。她憎恨亲生子,也是事出有因。”
苏梅见说得风轻云淡,但封溪岚难以抑制地眼角划下泪来,她指尖倏而扎入掌心,牡丹织纹蜀锦衣轻皱,呼吸错乱了几分,她阖上眼眸,别过头去,仍由一地清泪垂落衣裳。
这么多年,苏梅见就独自一人背负着这些深重的罪孽活着,每一日都难以释怀,又是何等悲痛。
“雾山,所以你亲手教我打理生意,同我说,只有握在手里的钱财才是真的,以后不至于受制于人。是一早就想好要抛下我吗?”封溪岚声音嘶哑,胸腔里滚着的热意来回翻涌,不可遏制的心疼和痛苦,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于她共白首。
苏梅见有些站不住,扶着黄梨木雕花椅慢慢坐了下来,避开封溪岚灼热的眼神,他克制自己为她拭泪的手,攥紧放在膝上。
“大雪纷扬,当年在京都兴缘寺的高台上对公主一见倾心,雾山从此不敢看观音。”
“我体貌丑陋,痴肥臃肿,本高攀不上公主,可公主那日遥遥向雾山走来,雾山舍不得放手,莫说两百万两,便是性命,我亦舍得。可造化弄人,终非我愿。”
封溪岚泣不成声,泪湿衣襟,想起当年她第一次婚嫁因朝局变故在北境苦熬了四年,亲手杀了通敌叛国的驸马回京后朝野饱受非议。后来她再婚嫁选上苏梅见起初就存了利用之心。
当时国库空虚,连百官的俸禄都难发出来。为了权势,她力排众议嫁给了堆金砌玉的江南富商苏梅见,拿出两百万两稳住朝局,解了陛下的困局,从此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
当年的利用之心,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变成两心相许的欢好。苏梅见人如其名,是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博通经籍,游历过名山大川,胸有丘壑,待人亦诚挚平允。她倾心于他后曾满心期待他们的孩子,但岂料孩子在胎中不足三月就没了。
而驸马依旧温文尔雅,待她极好,只是不再近她的身。她不知内情,也赌气怨恨许久,一晃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如今想来,过往种种,怎一句造化弄人能释然。
“那现在呢?你此次来河南,为何要身涉险地,暗中将苏家的证据牵引出来,你不要命了吗?”
封溪岚乍然晃过神来,哀哀看他,“雾山,何至于此,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苏梅见再次俯身叩首,背脊挺直,清凌凌的声音沉了几分,“这些年苏家的生意一直是我与母亲分管,母亲强势,我们多有争执,但也算相安无事。不过这些年我渐渐发现古怪之处,苏家的生意沾染了许多血迹。”
“荥阳矿产案官民死伤无数,而苏家在其中牟利甚多,去年的科举舞弊案里,亦有母亲的手笔。就连这两年的河南灾情,大发难民财的人中,苏家也分得一杯羹。这些年苏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危如累卵,大厦将倾。母亲与金知贤往来多年,以为他会相助,殊不知与虎谋皮,终招祸端。”
“怀王殿下拿来了金知贤与之交换的证据,其中累累罪行,哪一项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事情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雾山只能亲自前来。”
苏梅见抬眼看向了灯火煌煌中的封溪岚,眉眼温和,“成也萧何败萧何,当日依靠权势兴盛,今夕也因此败落,皆是咎由自取。苏家为虎作伥,滥杀生民无数,我亦有不可推卸之重责,公主不必伤怀。苏某自幼锦衣玉食,可有多少惨遭残害的黎庶至今仍在水深火热之中。”
封溪岚知晓苏梅见性情,他若做出决定的事情,极少更改,面对此情此景,她心中的郁气涌了上来,堵在肺腑里生疼,让她直不起身来,指尖极重的力道,掌心渗出鲜血来。
她疼到说不出话来,只唤他:“雾山……”
苏梅见惊骇失色,快步走上前来,关切地握住她的手,却发现了她掌心湿淋淋的血迹,他当即失态,“溪岚,我马上唤人来。”
封溪岚忽而抓住他衣襟,用力纠缠着不肯放手,“我们再想想办法,你不要做傻事。”
苏梅见静静站着,他再也克制不住,将轻颤的手放在封溪岚清瘦的肩头,一言不发,默默垂眸看她落在灯下的长影。
***
这几日,封竹西和徐方谨都为河南突如其来的重灾忙得焦头烂额,在歇息的间隙里还要规整一些账册,梳理出其中的疑点。河南灾情已上达天听,民怨沸腾,根本不可能草草了事,故而钦差和地方省府之间需要来回拉扯博弈。
封竹西今日去盯着邻省协济的赈灾粮,亲力亲为,一笔笔仔细看顾着,还要抚灾安民,早已熬红了眼,回来的时候满身泥泞,倒头就睡,谁都叫不醒。
徐方谨心思深重,辗转难眠,索性挑灯再看起了往来的账册。虽说烧掉了昔日规整的账目,但齐王还是让人连夜送来了一些关键的账目,显然是还要他插手此事。
凭着记忆,他在纸张上勾写着,思绪停顿之处,对着烛台,怔怔出神,他恍然想起了在驸马的别院里见到的封衍,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绪漫上了心扉,又不禁想,他来河南又是要做何事。
正当他恍惚之际,忽然门被敲响,一听来人的声音,徐方谨立即起身,将他迎了进来,又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他。
“王兄,不是说今日启程返京吗?”
徐方谨见他眉眼憔悴,多日操劳,有些不忍,刚刚从洪水中死里逃生,马不停蹄就回到府衙里来共同处理灾情的事情,丝毫不顾受伤的身子,此等坚韧品性,实在让人佩服。
但京都快马传来了消息,王慎如的父亲王士净不遑暇食,宵旰忧劳,在内阁议事的时候又骤闻独子卷入洪水中下落不明,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陛下感念其辛劳,且此番河南灾情深重,特辍朝一日,以示哀悼,王慎如现在必须回京处理亡父的丧葬。
王慎如面容枯槁,委顿颓然,自从听闻王士净猝死后他便是这般哀痛,他见徐方谨腰间挂了白巾悼念,一时感念肺腑,起身拜谢,“多谢慕怀还挂念着家父。”
王士净与江怀瑾当年在西南共患难,同入仕途,成为知交好友,族中亲眷亦有往来,徐方谨幼时曾得这位名臣的教导,如今见其身故,也不由得感伤缅怀。
他当即将王慎如扶起,“王大人为人刚直清廉,又是今岁会试的主考官,于情于理,慕怀都应如此。”
王慎如坐在椅凳上,神思不属,见他在看账册,便问他可发现了什么端倪,徐方谨思忖再三,将一本账册翻阅了出来,朱笔勾画出来的字迹醒目。
“王兄请看,这一处的账目往来的牵扯到了苏家,其中一些冒领赈灾粮的的灾民着实可疑,其户籍和名册都在,人却凭空消失,我起初以为人是死了,不过是地方官员为了骗取赈灾粮而弄得鬼把戏。但我之前在荥阳矿产案中见过账目,又潜伏其中多日,发现一些名字竟然对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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