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知许放轻了步子,从屋内一旁的衣桁上取下一件玄色云罗织锦披风来,俯身替徐方谨盖上,见他丝毫没有察觉,不由得轻笑,继而拿起案上的毛笔,舔过几滴墨来,在他脸上画过一道。
谁知忽然又一阵寒风兜头吹来,直接将徐方谨冻醒。
他慢慢睁开迷茫的眼眸,眼底落了些细碎烛光,剔透莹润,定睛的一瞬就看到还来不及搁下笔的简知许,他拧紧了眉心,有些无可奈何,“简知许,你多大了,再玩这种把戏传出去让人笑话。”
简知许尴尬地别过脸去,但余光瞥到徐方谨脸上这一道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后在徐方谨威胁的视线下,他才认命地去打了一盆热水来给他净脸。
拧干了滚热的棉巾,简知许指节灼热发红,抬手感受到徐方谨冰冷的手指,不禁一顿,不悦道:“体虚还开着窗小憩,你真不把自己当回事。”
徐方谨自从那日见过宋明川后就心神不宁,但不敢在外界透露出半点异样来,这几日面对旁人都是故作平静镇定,伏案凝神才能看得进纸页上的字。唯有在飞鸿阁才能勉强安心下来,卸下了一股气,趴在窗前吹风什么都不用想。
埋头在湿热的巾帕里,烫灼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整个身子暖了过来,徐方谨侧耳就听到了简知许起身将窗户关紧的声响。
屋内悄然无声,唯有炭火滋呀冒烟的声响格外明显。
此时此地,徐方谨的心空荡荡,说不上来的郁气堵在了心间,他将巾帕盖在脸上,朝后边的靠背躺去,声音发闷,恹恹道:“明衡,你说若是有一日封衍发现我身份了怎么办?”
简知许正低头替他系着披风上的衣带,听到这话,手指微微一停,没由来徐方谨不会说这话,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事了。
他面无表情道:“大概是会将你扒皮抽骨,生吞活剥吧。”
徐方谨被他凑近的这一声吓得心战胆寒,浑身发憷,连后颈都凉飕飕的,深吸一口气,惊魂未定,“你可真会说话。”
简知许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抬手放在了青烟水墨纹的袖炉上取暖,“说吧,这回又怎么了?”
徐方谨将肩上的披风拢了拢,挑挑拣拣地将封衍的试探和宋明川诡异的情状都说给了简知许听。
简知许挑眉,本想打趣几句,但看到他实在倦怠的眉眼,到底是没忍心,叹道,“封衍最多怀疑你身份,甚至觉得你另有所图,想找出你背后之人,但察觉你是江扶舟,这怕是有点悬。”
“当年你死在他怀里,此种惨状,毕生难忘,加之你的尸身是他亲自送上镜台山菩提庙安葬,虽然我不知道救你之人是如何逃过封衍的法眼,但在他眼里,你是真的死了。说不定还要怀疑你假借江扶舟的名头故意接近他和星眠。除非……封衍去镜台山掘坟,否则应该不会思虑到此处。”
徐方谨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欢欣,五味杂陈,在心海里翻搅着,让人神不守舍,怅然若失。
“怎么?后悔了,要不现在你扒下这层皮见他,哪怕是青天白日见鬼了他都能接受,甚至还将你供奉起来,生怕你碎了破了。”
越说越离谱了,徐方谨没好气地阖上倦累的眼皮,“你就知道气我。”
但那种怅惘的思绪一直萦绕在心中,他恍恍惚中想到了那日封衍目不视物,唇色苍白的模样,骤然的酸楚就不可抑地漫了出来,喃喃道:“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简知许眉宇稍敛,不愿他陷入神伤之中,又提起了宋明川,“至于琼羽,他心细如发,我们这两年的行踪若他要查,或许会发现端倪。”
忽而想起了什么,他问:“上次在刑部照磨所遇见我和琼羽,你还干了什么?”
徐方谨用额头轻叩桌角,懊恼道:“我看了江家的卷宗,谁知道他竟然能想到将那几个架子的卷宗全部找出来审查一遍。他该去干锦衣卫,屈才了。”
闻言,简知许思索了几番,沉声道:“无事,那日他既没有当面揭穿你,要么是还在怀疑,虚晃一招让你自己露出马脚,要么就是他还不想旁人知晓。”
不管哪一种,徐方谨都觉得自己这身皮岌岌可危,往事还没有浮出水面,那位故人还不知所踪,他自己倒是快要被看透了。
但事已至此,徐方谨也没想到好法子,只得打起精神来,现将眼前的事做好,再论日后。
他直起身来,将这几日的思索写在纸上,一边捋一边说:“明衡,我爹的这个外室,你怎么看?为何有人要引我过去,知晓这件事于现在有何益处?”
简知许也抬笔在纸上圈过一笔,沉思道:“这些事情指向的都是江大人,积玉,对于他的过往,你还知道别的什么事?”
徐方谨自幼便被父母兄长悉心照料,自以为家中和睦亲好,不料探查到多年前的往事,竟找到了些许从前未发现的裂痕。
他垂下眼来,低声道:“我爹出身贫寒,后来勤学苦读考中了进士,步入官场,熬了许多的政绩才出头,经办过西南平叛兴化,福建洪水赈灾,科举舞弊案等诸多大案,宦海沉浮多年。与我娘成亲后生了我大哥和我,收养了阿姐和子衿。”
“别的事……我知晓他改过名字,他从前叫江易诚,后来科举及第,金銮殿面圣,陛下点了他出来,说易诚这个名字寓意不好,替他改了名,怀瑾握瑜,是为美玉,便更名为江怀瑾。”
简知许静静听他说,然后抬笔在纸上写,“还有吗?关于他入仕前的一些事,比如江大人的那个外室?”
徐方谨抿唇,眉眼里多了分思量,“我曾听我爹说过他幼时家中有七口人,虽然贫寒,但日子合家融融,安定和乐。不过从未同我提及过这位年少时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后来遭遇了天灾,乡里发了大水,父母姊妹兄弟相继离散,他流落他乡,被一户人家资助,日子才稳定下来。”
凝神将这一切简略记在纸上细细捋来,简知许屈指轻敲桌案,“既然同往事有关,那最好查个清楚。”
徐方谨微怔,继而抬笔在他写的资助过江怀瑾的那户人家上定住,抬笔圈了出来,“你说得对。我和师姐这些时日也将阿娘从前的事翻出来再查,只是几十年过去了,还需要一些日子。”
自从进京后,徐方谨就分身乏术,恨不得掰成几半来用,诸事纷杂扰乱他的思绪,他有时连入睡都困难,辗转反侧后又起身点灯翻看手上找到的线索。
见他脸上的倦意,简知许将他手中的纸拿了过来,“积玉,你该好好歇息了,事情再急也要一件件来。你之前让我差的事也有了些线索,当年的几个武将确实有问题,你待我查好后再同你说。”
徐方谨趴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头,烛火辉映在他眼眸里,流光溢彩,灿若星河,指节放在了暖和的袖炉上,眼皮渐渐有一搭没一搭垂着。
“砰——”
突然一声撞门闯入的声响惊住了徐方谨和简知许,只见封竹西满头大汗地快步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几页纸来,“慕怀,你快别睡了,关大人出事了。”
徐方谨立刻坐起身来,灵台清明,飞快拿过了他手中的纸页翻看了下去,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一旁的简知许接住他看过的几页,面色也变得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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