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不在意一只眼睛,垂眸看去,右手食指上不知何时凝了一圈青色的法纹,经由他意念轻轻一动,倏地化为一只展翅而飞的凤凰符纹,在指腹间绕着圈地飞舞。
夙寒声看着凤凰符纹,若有所思。
两千年前的圣物烂柯谱,似乎比如今的圣物能力要强悍得多?
且只因烂柯谱一人,就让拂戾族全族都有源自血脉的符纹天赋。
如今的四圣物却受尽压制,要么被困于龙形、要么深受灼烧之苦,剔银灯虽然修为强悍,但却要以魂魄作为灯油。
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某种东西故意压制了一般?
还有方才烂柯谱说……
“不出三刻钟凤凰骨的涅槃火发作。”
就连夙寒声自己都不知晓凤凰骨的具体发作时间,他是如何知道的?
夙寒声盘膝坐在塌间,耐心等了三刻钟。
几乎是在时间到达的下一瞬,本来安安分分的内府遽然被一股烈火灼烧。
凤凰骨蓄力,想要将这副躯壳灼烧化为燃料助它涅槃,火焰寸寸烧过夙寒声的经脉,呼的一声燃烧整个床榻间。
伴生树像是畏火的游蛇,顷刻间便窸窸窣窣地往回退,挣扎着钻回令它安心的地底。
夙寒声意识险些被这一下给烧没了,踉跄着一头栽到榻上,昏昏沉沉间下意识呢喃道。
“叔父……”
他烧得迷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叫了谁。
夙寒声素白面容上被灼烧出龟裂的火纹,像是有火焰要从皮肉之下翻涌出来,他醉了酒似的,在昏沉和理智间拉锯半晌,终于夺回一丝清明,调动一丝灵力催动手指上的符纹。
凤凰符纹猛地尖啸一声,从指腹脱离后身躯瞬间伸展,驶入破碎朝着夙寒声身上的凤凰火扑了过去。
夙寒声眼眸倏地睁大。
只见烧了自己几十年的凤凰火此时却宛如有了生命,凤凰符纹气势汹汹而去,利爪竟然抓住了那灼烧烈烈的凤凰火,咆哮一声将其死死按在地上。
夙寒声迷迷糊糊看着两只凤凰嘶鸣着打架,歪着脑袋总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
火焰砰砰相撞着,像是绽放的焰火,就连体内让人生不如死的灼烧痛感也不知不觉消散,像是真的被强行压下去了。
夙寒声意识逐渐清晰,懵懵看着。
烂柯谱所说的驯化,竟真的有用?
这是夙寒声第一次在凤凰骨发作时没感觉到痛苦,目不转睛看着两只火鸟啾啾叫着打架,但没一会又开始神游,不自觉地开始思考。
他刚才叫了谁?
就算他需要崇珏为他压制凤凰骨火,也该叫名字才对。
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
“叔父?”
突然,“什么?”
夙寒声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激灵,惊恐地抬头一看,却见崇珏不知何时到的,正站在床榻边,掀开层层叠叠的遮光床幔垂眸看他。
夙寒声眼眸都瞪圆了,抚着胸口顺气,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和这人在冷战,奄奄一息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崇珏拧眉看他,视线又落在已经打得奄奄一息的两只凤凰身上,不知瞧出什么,眸光倏地一沉。
烂柯谱的凤凰符纹果然是驯化的,只是片刻那凤凰便彻底将骨火压着打成巴掌大的鸟崽子,周遭的火焰也开始往回收敛。
夙寒声见体内凤凰骨竟然在顷刻间被压下去,脑海中将那奇怪的符纹飞快过了一遍。
那符纹繁琐得有些过分,并非他这刚入门的半吊子能理解的。
夙寒声正思索着,崇珏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拽下榻,冷冷道。
“这符纹是从何处来的?!”
夙寒声踉跄着险些摔下去,挣扎着赤脚站稳,眉头紧皱:“关世尊何事?难道我用符纹也犯了须弥山哪条戒律了吗?”
崇珏的手不自觉用力,大乘期的修为哪里是夙寒声此等筑基能抵挡的,只是一下便将手腕掐得生疼,隐约渗出些许红痕。
夙寒声:“痛!”
崇珏沉寂如幽潭的眼眸此时却是波涛般翻涌,极力压制情绪,沉声道:“我同你说过什么,烂柯谱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
夙寒声从上次挨打就知晓崇珏的本性并非他寥寥几句便能更改的,深吸一口气也不和他争,只是道:“我并未轻信,只是做了场交易。”
崇珏也在强压住情绪,不想要两人闹得和上次那般不欢而散。
“烂柯谱对你图谋不轨,他的符纹皆是陷阱,你的眼睛……”
他抬手在虚空凝出一道水镜,让夙寒声自己看。
——原本琥珀色的右眼,此时已化为诡异的灰白。
夙寒声早知道右眼已看不见了,不为所动道:“他教我符纹,我给他一只眼睛,等价交换而已,没什么陷阱不陷阱的。”
崇珏一怔。
如今的孩子已不拿身躯当回事了吗,为何能如此轻易地给出一只眼睛?
崇珏腕骨上的佛珠遽尔闪现一股冷厉佛光,他抬手招出一道结界把夙寒声笼罩在内,眼神冰冷直直看向伴生树主干上的花朵。
夙寒声轻轻蹙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要做什么?”
崇珏道:“夺回你的眼睛。”
夙寒声匪夷所思地看着崇珏,全然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说了是自愿同他交换的吗?”
况且一楼船的学子世尊都能冷眼旁观见死不救,如今只是一只眼睛,他竟然要主动插手世间之事吗?
“他在蛊惑你。”崇珏拂开他的手,漠然道,“就像当年……”
借由拂戾族血脉,骗走三岁夙萧萧半身的天道气运一样。
夙寒声偏着头看着凤凰符纹将凤凰骨火彻底碾碎在地面上,随后化为一道流光重新落在右手指腹上,微微闪着青色符纹。
他道:“可我不疼了……”
月光下,“幽昙”缓缓绽放。
崇珏手一动,半空一把降魔杵倏地出现,但不知为何又像是无法显形似的,悄无声息消散半空。
大乘期的世尊,就算不用降魔杵法器也能将烂柯谱诛杀。
崇珏面无表情,指尖凝出一道灵力,面无表情看向乞伏殷所在的花朵中。
“可我已经……不疼了。”
夙寒声又迷茫地重复一遍。
他从始至终只是不想再那么疼而已,就算乞伏殷要的是他的命,他也会眼睛眨都不眨地拿出去交换。
一只眼睛,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崇珏不能理解他?
前世是,现在更是。
就算人生重来一次,他也只是在新的脏泥中再次腐烂罢了。
让他疯疯癫癫活一次不好吗?
夙寒声双手按在透明的结界上,看着崇珏朝着乞伏殷而去,赶忙提醒道:“你不是不能插手三界之事吗,住手……”
大乘期的结界无法撼动,夙寒声用尽全力去拍透明结界,声音不知有没有传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崇珏头也不回,身形宛如烟雾倏地消散原地。
“叔父……崇珏!”
一朵花的世界中,堪比浩瀚星辰。
崇珏面如沉水进入乞伏殷幻境中,灵力幻化出一道凶悍法器,随着他信步闲庭似的缓步而行,无数道灵力像是流光般从半空坠落,一寸寸落至四周,绽放出璀璨焰火。
四周悬浮着的烂柯谱宛如被火焰燃烧,一阵涟漪震颤,轰然倒塌落至下方墨池中。
“乞伏殷。”
崇珏墨青眼眸古井无波,身体却一层层溢出古怪的杀意,催生着体内骨链悄无声息出现——却仍然无法压制他的煞气。
半个幻境被毁,乞伏殷终于从墨池中被逼出,皮笑肉不笑看着他。
“你情我愿的事,你也要强行插手吗?”
崇珏淡淡道:“将萧萧的眼睛还回来。”
乞伏殷伸出两指捏出一颗琥珀似的珠子,笑着道:“这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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