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珏已是修出佛心的须弥山世尊,这世上还有谁能伤他?
只是没嗅出个所以然来,余光一扫,崇珏正站在不远处淡淡看他。
夙寒声:“……”
崇珏神情比上回要淡然得多, 似乎从容地全盘接受孩子诡异奇谲的怪癖。
“出来喝解酒汤。”
说罢欲走。
夙寒声不想次次丢脸,赶忙展开素袍衣领,极力证明自己不是爱嗅人家衣裳的小怪物,忙不迭道:“叔父、叔父!我就是看到这衣裳上好像沾了血, 您受伤了吗?”
崇珏侧眸看他, 言简意赅。
“没有。”
夙寒声一噎, 可这衣领上似乎就是血。
但丢脸已丢去姥姥家了,他不敢再去闻,省得被崇珏当成登徒子。
寻了另外干净的衣袍穿好, 夙寒声心虚地前去斋舍前厅。
崇珏瞧着不食人间烟火,前堂的连榻上却放置着火石咕嘟嘟温着解酒汤,旁边瓷碟中还有几块精致的点心,还有几颗牛乳糖。
见夙寒声耷拉着脑袋走来,崇珏轻敲三下小案,才道:“坐——头疼吗?”
夙寒声前所未有地乖巧, 垂首坐下,屁股也不敢坐实, 只挨着半边。
“不疼。”
崇珏将解酒汤倒到瓷碗中递给他。
那药温了许久,被崇珏指腹一碰碗壁,热意悄无声息消散,刚好能入口。
夙寒声却好似有了心理阴影,不敢直接喝,两只爪子温顺捧着碗,呼呼吹了好几口,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崇珏淡淡道:“酒好喝吗?”
“咳咳……咳!”
夙寒声直接呛到了,咳得浑身发抖,险些将解酒汤洒了满身。
崇珏蹙眉,正要抬手用灵力为他顺气。
夙寒声昨天刚梦过无间狱的黑衣崇珏粗暴灌他药的事,见那只熟悉的手伸来,顿时像受了惊的树鼠,拼命压抑着咳嗽,急急忙忙捧着碗吨吨吨将药一饮而尽。
他喝得太急,药汁来不及吞咽,顺着唇角往下滑。
“我……咳咳!”夙寒声咳得嗓子几乎劈了,眼尾咳出水痕,连羽睫都浸得乌黑,“我喝完了的!咳咳喝完了你看!”
崇珏:“……”
崇珏活了太多年,又因九九骨链从不插手世间事,心境已太多年没有起伏波动。
……此时却宛如幽潭中落入一只蜉蝣。
虽渺小,却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夙寒声咳得脑浆子都匀了,后知后觉面前的崇珏并不会粗暴灌他药。
他尴尬不已,擦了擦脸上的药汁,小声道:“酒……不好喝,骰子牌九也不好玩,往后我定半点不沾——昨夜是我叨扰叔父了,望您不要同我计较。”
崇珏看他。
自从“夺舍鬼”一事,夙寒声同他说话总是带着刺,前一次抄佛经惹怒了他,还胆大包天掀他桌子香炉,如今这倒是头回这般温软地答话。
夙寒声不知从哪学的做出一副愁眉泪眼状,捏着袖子一角将脸颊上的药汁拭去,以退为进温温柔柔地开口。
“我、我今日不去上早课了,就在此处抄佛经向叔父赔罪吧。”
这副玉惨花愁的可怜模样,配上过分艳丽的容貌,当真可怜楚楚,我见犹怜。
崇珏似乎动容了:“知错能改便好,三日后便是闻道祭祭天大典,先去学斋上课吧。”
夙寒声垂泪窃喜。
这招当真有用,既能真情认错,还能避免抄佛经。
只是还没喜完,就见崇珏从袖中拿出一本佛经放在夙寒声手边:“晚上回去再抄佛经,连带着上次的一遍,祭天大典前交给我。”
夙寒声:“……”
死了算了!
喝完解酒汤又吃了几块糕点,夙寒声抱着佛经臭着脸走出佛堂。
要在三天内抄两遍佛经,小少君气得要命,但抄佛经又是他主动提的,甩都甩不掉。
夙寒声心平气和地走出佛堂拾阶而下,突然脑子抽了似的,猛地将怀里的佛经往地上一摔,居高临下瞪着那本佛经,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佛经无辜躺在地上。
摔完佛经,夙寒声心头那点怒意发泄出来,又怂哒哒地蹲下来将佛经捡起来,仔仔细细将上面沾上的泥给拂干净。
擦完后,他正要抬步离开,却隐约觉得有道视线落在后颈上。
夙寒声一回头。
崇珏站在树荫中,清晨第一缕日光缓缓落在他的莲纹雪白袈裟上,好似离俗出尘的仙人。
……不知看了多久。
夙寒声:“……”
这人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崇珏面上淡而不厌,屈指轻轻一动,被遗落在佛堂的乌鹊啄针被一股灵力托着飞落在夙寒声草草束起的发间。
“嗒”的一声。
浮云遮灵力兜头罩下,刚好将即将落到他身上的日光遮挡住。
夙寒声人都是木的,仰头呆滞看他。
崇珏好似并未看到夙寒声发脾气,若无其事道:“这件素袍不必归还了,省得再‘丢’。”
夙寒声:“……”
崇珏说完便转身离开,裾袍翻飞扫过石阶缝隙长出的一簇草。
草茎微微晃动半晌。
夙寒声猛地一个哆嗦,彻底回过神来,满脸麻木心中狂乱得几欲自戕,紧紧抱着佛经撒腿就跑。
啊……
虽然他无时无刻不想死,但此时的自毁欲几乎到达巅峰。
自从入学后,夙寒声祸事倒是闯了不少,课却是一节没上。
抱着佛经灰头土脸地回落梧斋,夙寒声蔫蔫地换上学宫的白墨纹道袍,将褡裢挂在腰间,去上善学斋上第一节课。
刚出落梧斋,迎面瞧见元潜和乌百里从竹舍出来。
夙寒声并不觉得昨日饮酒摇骰子是被元潜带坏的,大概还期盼着元潜能当他灵宠,不计前嫌地主动打招呼。
“晨安。”
元潜和乌百里本来说说笑笑,一瞧见夙寒声当即笑容消失,装作没瞧见他一样,兔子似的一溜烟跑了。
夙寒声:“?”
夙寒声不明所以。
落梧斋后有条瀑布,从悬挂如白绸似的瀑布穿过,再行至一条满是水雾的吊桥,便到了上善学斋。
昨日被副使整窝端了,一屋子的学子大概被尊长收拾得不轻,各个蔫头耷脑地趴在桌案上打瞌睡,哈欠声连天。
上善学斋的新学子估摸着有二十余人,放眼望去全是年轻一辈中才貌超群的逸才。
已上了几日的课,众人已结识合眼缘的好友,三五成群结伴而坐。
夙寒声扫了一圈,眼尖地瞧见将头埋在一叠叠书里的元潜。
许是元潜原形是蛇,前后两侧只有乌百里敢挨着他坐,前方的矮案位置空着。
夙寒声没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敛袍盘膝坐下,从褡裢中将书一本本地拿出来。
元潜恨不得钻地缝里。
夙寒声将书放下后,想了想又回头敲了敲元潜的桌子,自来熟地问:“早课是什么课?”
元潜:“……”
元潜闭嘴,一声不吭。
夙寒声将坐着的蒲团猛地一转,整个身子顺滑地转了半圈,趴在元潜桌子上戳他的脑袋:“你已无视我两回了。”
超过三回他就要生气了。
元潜一见夙寒声就回想起昨晚被庄灵修打了七八个结、他扭了半天才解开的痛苦,以及徐南衔明明追上他了,却坐在枝头饶有兴致看着他扭曲着身体解结。
等好不容易解完了结,徐南衔才狞笑一声朝晕头转向的元潜伸出毒手。
元潜此时浑身隐隐发酸,无可奈何极了。
“少君息怒,不是我不愿理,昨日徐师兄拎着我的尾巴扔轮子似的转了八百圈,警告我莫要再带坏您。”
夙寒声:“……”
师兄待他这般关怀备至,夙寒声顿时高兴起来,笑眯眯地拿着弟子印去寻徐南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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