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约束的束额已取下,许是戴得时间有些久,隐约可见一条细白晒痕,庄灵修特意将额前碎发垂落遮挡住,一头白发已重回墨色,束着玉冠一副雍容雅步的君子气度。
但凡是个闻道学宫的学子都知晓庄灵修的狗脾气,一路上不少学子都在朝他喝倒彩。
“吁——”
“庄狗还敢出门?”
庄灵修带着温柔的笑,在一阵骂声中施施然而来,丝毫不为其所动,手中摇着扇子飘然欲仙。
徐南衔啧啧称奇:“我有时挺佩服你的脸皮的。”
“脸皮厚,吃饱饭。”庄灵修随口应了句,视线看向夙寒声时眉眼似乎更温柔了,“少君安好,身体可好些了?”
夙寒声点头:“多谢庄师兄。”
庄灵修笑着正要再说。
徐南衔不耐烦道:“你对着我萧萧开什么屏呢?滚。”
庄灵修温和道:“萧萧已入闻道学宫,自然也是我师弟,我关怀下师弟又怎么了?”
徐南衔怒道:“萧萧也是你叫的?!”
他总觉得这狗东西吃错药了,明明闻道学宫谁的面子都不给,谁都被他戏耍过,怎么只是共乘一次楼船,就对萧萧这么殷勤?
夙寒声倒是看不出来庄灵修待他有哪里特殊,乖乖站在那看两人吵架。
好在两人还记着私下斗殴会被扣三分,只能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沉着脸一起去别年年。
「别年年」是整个三界最大的坊市。
名字听着奇怪,但大多数修士手中的灵器皆是从此处购来,各地能通讯的烽火台更是独创先河,传言别年年每日赚的灵石摊开了都能将乌鹊陵铺满。
一整条街阁楼灵芥鳞次栉比,道路两边栽满高耸入云的榆树,可树叶间却并非结的榆钱,而是一串串金光闪闪的灵石。
长街花灯悬空通明,万头攒动,却无人敢去摘树上灵石。
夙寒声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人太多,徐南衔见他像是头回出来撒欢的小狗似的哪儿都想去玩,一把扣着他的手腕吓唬他。
“此地鱼龙混杂,当心走丢了被人卖去花楼!”
夙寒声赶忙靠回师兄身边。
“好端端的为什么吓他?”庄灵修不满道,“少君尽管去玩,遇到恶人就拿出闻道学宫弟子印,保证没人敢动你。”
徐南衔“啧”了声,似笑非笑道:“庄狗什么时候这般体贴了?”
庄灵修淡笑:“我一向如此。”
徐南衔:“……”
一向如此个屁!
两人呛了一路,终于走到坊市人挤人的一处楼阁。
夙寒声仰头一看,巨大牌匾上写着如锥画沙三个字——墨胎斋。
拾级而上,三人才刚迈进门槛,一个倚在檀台上的白衣女修掀开眼皮一瞥,红唇勾起,“哟”了声,摇曳生姿地款款而来。
“这不是小灵修吗,怎么,来还我们斋主的楼船了?”
庄灵修对着谁都能含情脉脉,姿态温柔地伸手一抬,任由女修将纤纤玉手搭在他手背上。
“姐姐安好,楼船一事,副掌院特让我和不北来同师兄禀告细节,望您通传。”
徐南衔正带着夙寒声在一旁问掌柜要浮云遮,闻言怒目而视:“谁说我是随你一起来的?!”
女修笑起来,涂着蔻丹的手拍了拍庄灵修的侧脸:“看在你嘴这么甜的份上——行吧,你们两个随我来。”
徐南衔怒道:“我都说了!我不是……”
女修似笑非笑一抬眼。
徐南衔:“……”
大爷的,他上辈子肯定欠了庄狗很多钱!
掌柜已拿来一堆样式的浮云遮,徐南衔给夙寒声画了个圈,让他坐在旁侧待客的交椅等着。
“坐在这儿挑,不许乱跑。看中什么就拿着,反正是庄灵修那狗东西付账,好好宰他一笔。”
夙寒声温顺坐在那:“好,我在这儿等师兄。”
徐南衔又叮嘱了下掌柜,这才不情不愿地和庄灵修一起上了台阶去三楼。
夙寒声坐在交椅上,随意地晃荡着小腿,让掌柜将浮云遮摊在桌上。
浮云遮在女修中甚是流行,做出的样式自然五花八门,点翠簪、发带、束额、华胜——若不是上方细微的符篆,全然就是件精致的首饰。
夙寒声并不觉得男人戴女人的首饰有哪里违和,瞧见漂亮的就伸手一点:“这个束额……哦,还有那个乌鹊什么?”
“乌鹊啄针。”掌柜接口,“——乌鹊难做,这是仅剩的最后一件,小公子眼光真好。”
夙寒声没见过多少首饰,抬手拿起来往发间戴上。
掌柜瞧出这是个大主顾,赶忙躬身上前:“这儿,对……催动灵力启动阵法便可,一丝灵力能持续半月,甚为方便。”
啄针一催动,乌鹊好似活过来般展翅欲飞。
夙寒声只觉得一道雪白的、好似雾气的纱兜头罩下,他好奇地伸手一挑,那雪纱轻如无物般温顺垂于手背,笼罩全身。
的确是件奇物。
夙寒声喜欢得很,正要让掌柜收起,却听一旁有人道:“掌柜,那件乌鹊啄针呢?”
墨胎斋人来人往,一楼待客处极其宽敞。
夙寒声循声望去,就见几个身着白衣的女修缓步而来,还未靠近便隐约嗅见一股淡淡清雅的药香。
掌柜似乎认识她们,赶忙迎上前去:“这是吹得什么仙风,竟将几位仙子吹来了?几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为首的女修眉眼如画,举手投足皆是雍容华贵,她瞧着似是娇养出来的,礼仪周全,微一颔首。
“有礼了——听照壁上有说墨胎斋有一样极其漂亮的乌鹊啄针,如今可还在?”
掌柜有些为难:“在是还在,可已被那位小公子定下了。”
女修一眨眼。
若说被小姐女修定下了还情有可原,怎么男人竟也会买浮云遮吗?
夙寒声坐在交椅上,侧身托着腮往外瞧,乍一和为首的女修对上视线,他不躲不闪,乖乖地一笑。
女修愣了下,才收回视线:“行吧,若后面还有,记得留给我。”
掌柜见她不刁难,喜出望外:“好咧。”
女修对夙寒声一颔首,算是见了礼,转身就要走时。
墨胎斋突然乌泱泱挤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少年身着白墨纹袍,摇着扇子笑嘻嘻道:“芙蕖师妹,那啄针不是还没卖出去吗,他既还没付钱,那就不算定下。”
女修宫芙蕖神色骤然沉下:“赵与辞,你怎会在这里?”
“芙蕖师妹这是哪里的话?”赵与辞笑着道,“听照壁上说这几日有不少贼人心中阴暗,夜间跟踪貌美女修,我担心你所以才跟在你身后相护。”
此等不要脸的话一出,众人脸都绿了。
宫芙蕖受够此人的纠缠不清,姣好的脸上面无表情。
“你若再阴魂不散,我便告知副掌院。”
“别年年坊市谁都能来,我又没作奸犯科。”赵与辞义正严词道:“我坦坦荡荡,就算你告去副掌院也定不了我的罪,扣不得我的分!”
宫芙蕖被此人的厚脸皮气得眼眶一红。
赵与辞吊儿郎当地走至夙寒声身边,居高临下睨着他,姿态傲慢语气也带着说不出的施舍。
“看你腰间弟子印,恐怕是今日刚入学的新学子吧。”
夙寒声还没说话,赵与辞便自顾自道。
“我爹是闻道学宫墨胎斋的赵山长,这座坊市中的‘墨胎斋’斋主更是我爹的得意门生,你若乖乖将乌鹊啄针让给我未来道侣,我便送你件其他的浮云遮,如何?”
宫芙蕖被这句“未来道侣”恶心得够呛。
她已被阴魂不散地纠缠半年之久,就算告去正使那也抓不住此人的把柄。
更何况赵与辞的爹赵山长德高望重,不少人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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