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如今还在崇珏的幻境里吗?
夙寒声魂不守舍地上了一整天的课,下午放了学后,他一把薅住元潜和乌百里,让两人陪他去后山悬崖下的幽潭。
幽潭水清澈见底,清凉阵阵。
元潜优哉游哉地双腿化成蛇尾浸入冰凉水中,惬意地靠在岸边眯着眼睛拍水玩,笑吟吟道:“少君是怎么寻到这种好去处的?”
乌百里坐在一旁的巨石上,挑眉看夙寒声:“有什么要事吗?”
夙寒声将外袍脱下扔到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水边,干咳一声道:“我……我跳进这水里,要是没浮上来,你们记得捞我。”
乌百里:“少君不会水?”
夙寒声点头,他还怕水。
元潜已经在幽潭里游了个来回,笑眯眯地说:“既然不会水为何还要跳下来?”
夙寒声被那个逼真的幻境搞怕了,不试一下他会更害怕。
“别说话,我要跳了。”
元潜和乌百里点头,等着他跳。
夙寒声赤着脚踩在幽潭边,尝试着双手荡起来想要给自己蓄个力,一口气蹦下水中。
但他双手都荡了十几个来回,仍然没有要下去的趋势。
元潜打了个哈欠。
乌百里幽幽道:“少君,您到底想下水,还是想锻炼手臂?”
夙寒声:“……”
夙寒声恼羞成怒地瞪他:“闭嘴,我都准备跳了。”
乌百里看出来他不敢,阴阳怪气做了个“请”的手势。
夙寒声双手又荡了二十个来回。
他还是畏惧水。
夙寒声怂了,干巴巴地转身看向乌百里:“百里,你帮我……唔!”
乌百里就等着他这句话,话音未落就干脆利落,一脚将他蹬了下去。
夙寒声:“……”
“噗通!”
夙寒声整个人直直拍在水中,冰凉的水瞬间浸湿身体,浮力将他单薄身躯浮浮沉沉,眼前被水面天空颠倒着混乱不堪。
似乎又有人按着他的脑袋往下按。
夙寒声拼命挣扎着想要喘气,却只能任由水灌入口中,抢夺他的呼吸。
终于,蛇尾卷住他纤细的腰身,倏地将人从水中扔到岸上。
乌百里和元潜都吓了一跳,赶紧扑上来扶住夙寒声。
“少君!”
夙寒声似乎下意识憋着气,口鼻间没有半分起伏。
元潜愕然道:“他、他也没下去几息啊。”
乌百里神色阴沉,手干脆利落地在夙寒声微微起伏的胸口重重一拍。
“咳!”
夙寒声猛地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水来,终于开始呼吸了。
乌百里吓得够呛,脱下自己的衣袍披在夙寒声身上,蹙眉道:“怕水怕成这样?”
夙寒声只喝了一口水就被吓闭气了,奄奄一息还在嘴硬:“我我不怕水,我才不怕水。”
乌百里说:“是,少君真是英勇无比,下水后以‘喝水闭气咕嘟嘟沉到底’来表达对水的蔑视和不屑一顾,当真水神在世。”
夙寒声:“……”
死了算了。
悬崖上,隐隐有个虚幻的影子站在那看着下方一切。
直到夙寒声平安无事,又开始叽叽喳喳活蹦乱跳,和那两个少年打成一团,他才化为烟雾离开,转瞬回到后山佛堂。
邹持将庄屈的酒拆开,瞧见崇珏回来,他笑了下,姿态随意坐在蒲团上,边往小酒杯里倒酒边道:“庄屈酿得一手好酒,依你的酒量,两坛子就足够你醉生梦死……呃,镜玉?”
崇珏面如沉水,直接劈手将酒坛夺过来,懒得用那小家子气的酒盏,仰着头将一坛子酒一饮而尽。
唇角溢出的酒液顺着脖颈往下滑落,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邹持疑惑看他:“出什么事了?”
崇珏将酒坛随意放在地上,墨青眼瞳沉沉,浑身掩饰不住的燥意,抬手随意一指,示意给他酒。
邹持忧心他的酒量,不顾他的冷脸强行把酒倒在小盏中推过去:“少喝些吧。”
崇珏将酒盏端起,手肘撑在一侧小案上,垂眸看着杯中泛起涟漪的酒液,半晌才若无其事道:“你说夙玄临是早已料到我会对他儿子下手,才将九九骨链的须弥芥留给萧萧吗?”
邹持:“……”
邹持差点一口酒喷出来,愕然道:“什、咳咳……什么?”
下手?!
崇珏并没有把人吓个半死的自觉,慢悠悠晃着酒盏,似笑非笑:“不对,若是他能料到有朝一日我会和他儿子厮混,当时早将我打得魂飞魄散了,怎么会单纯将我拖下无间狱?”
邹持:“咳咳咳!”
厮、厮混?!
“九九骨链束缚我的躯壳,让我无法融合善念、更没办法插手三界事,就算天道要我以身躯填不周山,恐怕也无法反抗。”
崇珏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让人惊悚的话,自顾自地道。
“萧萧身负凤凰骨,日后不周山倾倒,三界那些道貌岸然之人必定会再胁迫他以身填阵眼拯救苍生。若是拿到我身上骨链的操控权,那我就不得不救他。”
邹持听得毛骨悚然:“镜玉,你到底在说什么?”
崇珏沉浸自己的世界中,眉头轻轻皱起:“他想逼我救夙寒声……”
邹持:“镜玉!”
崇珏手中酒盏幽幽一晃,他像是被唤回神智,蹙眉道:“怎么?”
邹持小心翼翼道:“你刚才说什么下手、厮混……是指谁?”
崇珏将酒一饮而尽,随手拿起酒盏为自己满上,漫不经心道:“萧萧。”
邹持悄无声息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似耳畔炸起惊雷。
崇珏的恶念向来百无禁忌,邹持一时不知要怎么说,憋了半天只好讷讷道:“萧萧……好像还没及冠。”
但此人却已是几千岁的老妖精了,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且夙寒声还是崇珏挚友之子,还差着辈分呢。
这这这……
这成何体统啊!
崇珏并没有感觉到邹持的崩溃,晃着酒杯心中思绪翻飞。
前世夙寒声的及冠礼他去了没有?
那段时日无间狱拂戾族吵闹得厉害,他杀了太多人吸纳太多恶念,好像闭关了好几年,并不知晓人间的善念有没有去夙寒声的及冠礼。
这世得好好补偿一番了。
邹持虽然一直知晓被分离出来脱离善念的恶念会恣肆无忌,随性妄为,可从未想过他竟然会染指小辈——且那人还是玄临的孩子。
“你糊涂啊!”邹持还是没忍住,眉头皱得紧紧的,妄图让崇珏回头是岸,“萧萧是个好孩子,敬重尊长,虽然平日顽劣了些,但闯得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祸,你你……你怎么能如此蛊惑他?”
崇珏嗤笑一声。
好孩子?
疯疯癫癫的小疯子才对吧。
崇珏对所有欲望都很坦诚,从不会藏着掖着用冠冕堂皇的缘由修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在邹持谆谆斥责声中慢悠悠喝着酒,全然不为所动。
邹持都要被他气蒙了,揉着眉心头痛欲裂。
副掌院酒量不错,本带来五坛酒和崇珏三二分,但他忧心着夙寒声之事,根本没喝几口。
等到回过神时,崇珏已将最后一坛酒倒得一滴不剩,大马金刀盘着一条腿坐在那,另一只腿曲着膝盖,手腕搭在膝上,姿态懒散随意,悠悠忽忽晃着最后一盏酒。
邹持还是头回见到崇珏如此不节制的喝法,正要将最后一杯酒夺下来,却听崇珏淡淡道:“我没能救得了他……”
邹持一愣:“什么?”
崇珏将最后一盏酒一饮而尽,把酒盏随意一丢,宽袖曳地,修长的手按着眉心闷闷笑了出来。
“夙玄临煞费苦心让我救他,可那枚须弥芥却成了间接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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