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做什么?”
“去师兄的灵堂祭拜吗?哈哈哈哈。”
夙寒声浑身一僵。
前世第一次离开寒茫苑,去的的确是灵堂。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前路,夙寒声本就神魂不稳,此时被无头鬼扰乱的心神突然迷茫起来。
对啊,他要出去做什么?
像前世那样,从这座精致的“囚笼”离开,踩过遍地黄纸,路过随风而动的招魂幡,臆想中的厉鬼带着怨念朝他伸出五爪。
……最后走到满是香灰味的灵堂。
徐南衔的棺还未封,却无一人敢上前。
夙寒声满脸泪痕,好像踩在泥沼中艰难往前行,冰凉的手搭在带着苦涩木香的棺木上,宛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地往棺里看……
突然,“夙萧萧!”
夙寒声涣散眸瞳倏地清醒过来,怔然看去。
徐南衔站在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下,眉眼张扬又肆意,眸中带着点笑意,语调却是不耐烦的:“愣着干什么?来啊。”
夙寒声一愣。
狰狞的伴生树光秃秃的,突然在树梢上冒出一片鲜艳欲滴的绿叶。
夙寒声破开周身魔障,彻底从梦魇中苏醒,抬手一挥。
无头鬼大笑着散去。
夙寒声突然扬起一个笑,小跑着抬步跨过寒茫苑的门槛,层叠衣摆宛如逢春的花簇绽放。
前世自从徐南衔死后,他一直畏惧走出这扇门。
借由这具躯壳重生,记忆中宛如天堑的门槛……
也不过只有窄窄一拃五寸高罢了。
一步便过。
***
伴生树兴奋至极,张牙舞爪地伸展枯枝四处蔓延。
徐南衔走在山阶上,看着撒了欢的枯藤:“昨日你睡着时,我已找医师瞧了伴生灵,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我看这狗东西怎么像是入了魔似的?你有觉得哪里不适吗?”
夙寒声摇头:“没有,师兄不必担心。”
徐南衔还是不太习惯夙寒声这么乖顺,但转念一想,难道要这兔崽子成天顶嘴呛得他落荒而逃才满意吗。
嗯,那还是乖些好。
晨钟又响了一声。
前方山阶岔路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抬头看去,就见戚简意和几个寒山宗弟子缓步而来。
戚简意视线一扫,眉头轻蹙。
徐南衔“哟”了声,溜达着走上前,似笑非笑道:“这不是戚少爷吗,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戚简意眸光微沉,看向夙寒声。
若是在平常,徐南衔这样冷嘲热讽,夙寒声早就跳出来维护了。
如今夙寒声却撑着伞,乖乖拽着徐南衔的衣袖,还在那笑。
身后的寒山宗弟子忍不下这口气,当即怒道:“徐南衔!你欺人太甚!”
徐南衔眼皮一掀,阴阳怪气道:“我好心关切你家少主,怎么算欺人呢,你们寒三学宫的教养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吗?”
那弟子气得仰倒,口无遮拦地骂道:“狗仗人势!你不要以为是仙君徒弟就能如此骄横跋扈,没了应煦宗,你算什么东西?!”
夙寒声脸色瞬间沉下来。
徐南衔如此暴烈的脾气听到这话竟像是被骂惯了似的,神色不见怒意,反而懒洋洋道:“是是是,我师门是应煦宗,师尊是仙君,此事人尽皆知啊,不必你为我大肆宣扬。”
“……”那人没想到徐南衔竟然如此脸皮厚,“你!”
戚简意低声喝道:“住口!不得无礼。”
夙寒声的眼神好似淬着毒。
此人他认得,名唤戚远山,出身寒山宗本家,总爱仗着寒山宗嚣张跋扈。
前世徐南衔是为夙寒声采药才身死之事,整个应煦宗瞒得严严实实,不想让他负罪愧疚,可戚远山却借着戚简意前来悼念之故,将此事添油加醋告知失魂落魄的夙寒声。
那时夙寒声根本受不得刺激,知晓前因后果后几乎崩溃。
随后戚简意顺势借由鸿案契安抚,引得夙寒声对他更加依赖,这才轻而易举夺走夙玄临的须弥芥。
晨钟响起第三声。
夙寒声注视着满脸怨恨的戚远山,足下长出细细密密的根须顺着土壤往下扎。
徐南衔涮了戚简意一顿,心情大好:“萧萧,走。”
夙寒声带着冰冷戾气的琥珀眼瞳瞬间融化成流水,笑意盈盈地点头说好,乖乖跟着师兄跑了。
戚简意注视着夙寒声的背影,心口不知是因鸿案契还是其他,隐约传来一阵酸涩。
……夙寒声从始至终,看都没看他。
戚远山还在愤愤不平:“明明是夙寒声自己要去寒山学宫的,徐南衔那混账何必迁怒你?!”
戚简意微微闭眸,冷冷道:“口无遮拦的蠢货。”
戚远山一愣。
旁边的寒山宗弟子也不满地看他。
闻道学宫和寒山学宫自来不对付,学宫学子互相夺对方灵物大打出手之事早已习以为常,戚远山习惯了肆言无忌。
如今冲动退去,突然后知后觉。
今日少君生辰,前宗有不少化神境修为以上的尊长,哪怕刻意收敛,神识会无意识外放百里,若被有心人听到寒山学宫诋毁仙君徒弟……
想到这里,戚远山冷汗都下来了。
“少主……”
戚简意沉着脸,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戚远山愣在原地,被热风一吹才如梦初醒,赶忙就要抬步追上去。
可才刚上三层阶梯,一截枯枝倏地从密林中探出,宛如一条巨蟒般缠绕住戚远山,轰的一声将他拽进山林间。
乌鹊展翅落至一棵枯树上,鸟兽诡异的眸瞳倒映出一道血色,顺着影影绰绰的树影,歪着头直勾勾盯着下方密林。
一阵天旋地转。
戚远山再次回过神时,四肢好似被什么东西绑缚着将他整个人倒吊,视线颠倒。
戚远山惊恐地挣扎了下。
“什么人?!”
缠绕在四肢上的枝蔓缓缓收拢,颠倒的视线中,无数根须从地面伸展探出,接着蛛网般一一缠绕,转瞬幻化成一个浑身雪白的虚幻人形。
戚远山奋力瞧了半晌,惊悚道:“夙寒……少君?”
用根须凝成的人形处处雪白,夙寒声足尖悬空,只有几根根须扎入地面,他睁着雪白的瞳,俯下身摸了下戚远山的脖颈。
“你刚才骂我师兄什么,再说一遍。”
戚远山被那股仿佛地底生长的苦涩根汁的味道逼得浑身一愣,下意识想要用灵力挣脱,可越动枝蔓缠得越紧。
明明是个筑基期大圆满,却被区区炼气期逼得动弹不得,连灵力都无法用。
夙寒声还在笑:“说。”
戚远山吞了吞口水,能屈能伸道:“少君,我并非……啊——!”
话还未说完,一截坚硬的枯枝倏地从他下颌穿透,带出一道血痕直直从口中探出。
血源源不断顺着枯枝往下流。
戚远山痛苦得目眦欲裂,方才还嚣张的双眸源源不断涌出恐惧的泪水,挣扎着似乎想要开口求饶,却半个字都发不出。
“唔唔——!”
夙寒声缓缓直起身,及脚踝的雪发散乱挂在枝蔓上,语调冷淡又随意。
“既然你不说,那便永远都别开口了。”
夙寒声两指并起,眼睛眨也不眨地操控藤蔓顺着喉咙往下钻,想让他这张嘴再也吐不出对他师兄的半句不敬之语。
戚远山眼眶泪水拼命往下流,惊恐得身子抖若筛糠。
“唔!”
“锵——”
忽然,一道灵力从侧边斜斜打来,悍然穿透枯枝凝成的盾,击碎戚远山脖颈处那要命的枯枝。
戚远山终于摆脱束缚,哭嚎着狼狈往外爬。
夙寒声脸色倏地一沉,垂眸注视着枝蔓残留的灵力,伴生树张牙舞爪化为坚硬的护盾将夙寒声团团裹住。
枯枝好似大网,影影绰绰中,夙寒声认出那道灵力,冷声道:“……昨晚那个伤了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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