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伸出根须轻轻一动。
是。
夙寒声接连在同一人手上受挫,眉眼罕见浮现些许戾气,驱使着枯枝正要再出手。
背后出手之人终于看不下去,一道梵音轰然击入夙寒声的眉心。
夙寒声踉跄着往后一跌,被伴生树一把接住,长发凌乱挂在树梢上,像是落了网的鸟雀。
戚远山鬼哭狼嚎一路流着血往前爬,血腥又凄惨。
罪魁祸首夙寒声满脸茫然站在那,眼圈一下就红了。
夙萧萧半生困在寒茫苑一隅无人指导,半生堕落无间狱所见所闻皆是血腥淫邪。
无间狱皆是被天道厌弃的恶积祸盈的罪人,他耳濡目染,像是伴生树的枯枝,无人修剪,肆意生长。
夙寒声根本不懂何为适度,也分不清什么是残忍。
在他的认知中,戚远山既然对徐南衔口出恶言,那自己杀他理所应当。
这是规矩。
——无间狱的规矩。
这种认定的“合理”被接二连三阻止后,夙寒声心中生起滔天的委屈,眼圈通红,眼尾甚至泛着点泪意。
恰好徐南衔已带着夙寒声的本体到了前宗。
夙寒声直勾勾盯着戚远山,明白今日恐怕杀不了他,面无表情地翩然而动,雪袍雪发如索命的无常,飞至戚远山面前。
戚远山浑身是血,吓得心惊胆裂两股战战,几欲昏死。
夙寒声却没再动手,微微俯下身,雪白的瞳漠然注视着他,冰凉手掌拍了拍戚远山满是血的脸,啪啪两声。
“不要告诉戚简意。”夙寒声轻轻地说,“否则我不保证你喉咙里会长出什么。”
戚远山怔然去摸脖颈,才发现那喉结处似乎有一小块硬块。
喉咙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扎根?
根须凝成的躯壳遽然溃散在原地,枯枝宛如蛇似的钻入地底,消失不见。
戚远山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
应煦宗前宗殿堂楼阁气势磅礴,仙鹤凌空,翩然落在宗门石碑,九九白玉阶下雕琢着栩栩如生的乌鹊衔枝。
石碑之上便是玄临仙君亲手以本命剑刻下的字——应煦。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夙寒声满脸温顺地拽着徐南衔的衣袖,走到大殿门口。
徐南衔朝着侯在门口的男人颔首行礼:“谢长老。”
无数根须顺着青石板的缝隙窸窸窣窣钻回夙寒声经脉中,涣散无神的琥珀眸瞳终于有了神光,夙寒声跟着上前:“谢长老安好。”
谢识之视线在青石板缝隙中匆匆一瞥,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收回。
“少君多礼。”
夙寒声打小就怵谢识之。
——并非是惧怕他责罚,而是这位谢长老看着清清冷冷,实则很会告状。
小时候夙寒声的伴生树在应煦宗闯了祸,谢识之从不过问,但第二天徐南衔或大师兄就会杀气腾腾地大驾寒茫苑,把夙寒声按着揍。
爱告黑状的谢识之一身半旧不新的道袍,眉眼间带着些冷淡。
“世尊已等候多时,少君随我来。”
夙寒声点头称是。
徐南衔懒得和那群老狐狸虚与委蛇,抬手一挥示意他去。
夙寒声三步两回头地跟着谢识之进入前宗大殿,眼神缓缓变得冰冷。
方才那道灵力中有梵音,出手之人定是佛修。
大殿中,已有不少人端坐两侧品茶交谈,虽都收敛了修为,但仍旧逼得夙寒声这个炼气期经脉灵力滞缓。
瞧见夙寒声进来,交谈声戛然而止,数十双眼睛直直朝夙寒声看来。
夙寒声不卑不亢,微微颔首。
仙君之子身份尊贵,哪怕辈分比他高也受不得他的礼。
果然如徐南衔所说,谢识之根本不打算为夙寒声引见那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的老狐狸,直接往前几步走至主位,颔首朝着首位的男人恭敬行了一礼。
“世尊。”
攀在肩上的枯枝贴在夙寒声的脖颈突然动了两下。
「出手之人,正是他。」
夙寒声面无表情地收伞抬眸,打算瞧瞧三番五次阻他好事的秃驴到底长何种模样。
视线往大殿主位一望,夙寒声突然愣住。
应煦宗大殿位于半山腰,此时又是盛夏,更谈不上冷。
可偏偏须弥山世尊端坐在一侧,宛如从他身上倾泻出须弥山山巅常年不化的霜雪般,整个大殿一股清冽的雪香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禅寂澄静扑面而来。
世尊一身莲纹雪袍,未着袈裟、未剃度,甚至连佛珠都没戴,身在红尘喧嚣中,却让人一眼产生看到万千神佛、雪山菩提……
还有巍峨须弥山山终年不化的雪。
夙寒声呆愣看着,识海像是轰然翻涌的地下火剧烈焚烧,只留下一地死寂灰烬。
——是崇珏。
崇珏恭默守静,墨青眸瞳的波光如雪落。
夙寒声想咬下手,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只是刚抬起手,便被谢识之拽到近前:“少君,世尊同你父亲是至交好友,幼时还抱过你,你该唤一声叔父。”
夙寒声:“…………”
第6章 法相虚妄
叔父?
叔父……
夙寒声人都懵了。
前世崇珏恶劣,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淫.词艳语,床笫上总爱逼着他叫乱七八糟的奇怪称呼。
夙寒声又是个小疯子,人情世故一概不知,让叫什么叫什么,全然不觉得羞赧,乖僻又放浪。
可如今这一声规规矩矩的“叔父”……
不对。
崇珏前世凶恶滔天,重欲又喜杀生,根本就是个天生恶种的大魔头,怎么可能会是须弥山慈悲为怀的世尊?!
见夙寒声呆愣着不动,谢识之轻咳一声。
夙寒声思绪混乱,刚要启唇说话,却猝不及防呛了一口,闷声咳起来。
“咳咳……”
众人面面相觑。
夙寒声本就神魂不稳,又接连被崇珏连震两回,咳得撕心裂肺,喉中都带着些许血腥味,险些把魂魄给咳成一团幽魂飘出去。
谢识之蹙眉扶住他:“少君?”
夙寒声咳得满脸是泪,薄唇浮现病态的殷红,像是含着血,琥珀眸瞳蒙着一层水雾看向崇珏。
崇珏墨青眼眸冷清清的,宛如游离三界的世外仙人。
哪怕夙寒声咳得脑浆都匀了,也不见他有分毫反应。
夙寒声已收拾好混乱思绪,颔首行礼:“叔父。”
崇珏终于掀开眼皮冷淡看他,如玉似的修长五指轻轻抬起,一颗玉铃跃然掌心,被一道微风拂着落至夙寒声面前。
夙寒声一怔。
徐南衔和谢识之口上说着幼时世尊待他如何如何纵容,可瞧崇珏如今这副模样,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
夙寒声咳晕的脑子艰难运转,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在密林的所作所为。
佛修普渡众生……
崇珏怕是把他当成肆意杀人的恶种了。
这样一想,夙寒声更委屈了。
明明前世崇珏杀人如饮水,禁殿外枯树上悬挂的尸身全是出自他手。
如今可倒好,普度众生了还。
夙寒声撇撇嘴,将双手摊开,小指节大小的玉铃落到他掌心,发出一声轻微脆响。
“多谢……叔父。”
崇珏墨青眸瞳轻轻一动,垂着眸继续喝茶。
谢识之却是微微蹙眉,隐约觉得不对。
世尊向来慈悲,宛如云中仙不食人间烟火,活了千年不过寥寥数个好友。
当年夙玄临陨落后,无人能帮夙寒声压制跗骨,骨火将六岁的孩子折磨得半月高烧不退,因劫难未渡而遭反噬的世尊却从须弥山御风千里前来,衣不解带照料许久。
昨日谢识之去奉茶,曾无意中瞥见世尊身侧的莲花纹玉匣中,放置着一串琉璃佛珠串,尾端还坠着两颗妖花蜜蜡。
看着应是送夙寒声的生辰礼。
可如今见了面,他却只字不言,连生辰礼也换成了颗奇怪的玉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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