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觉得自己的床榻已足够他翻江倒海,但此时躺了个崇珏, 莫名觉得床榻狭小,手脚都没地方放,局促死了。
崇珏昏睡得正沉,连夙寒声靠近也没有丝毫反应。
夙寒声试探着伸手,又将崇珏凌乱的衣襟扯开,凑上前去看那古怪的骨链。
本来以为那是什么咒术符纹的虚幻骨链,但他伸手轻轻一碰,却意外地碰到骨链实体,沉甸甸又冰凉。
摸索着小心翼翼牵扯一下,骨链像是穿透在魂体,心口命门没有半分穿透的伤口,沉睡着的崇珏却浑身颤抖,从喉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似乎是疼狠了。
夙寒声赶紧龇着牙将手缩回去,不敢再碰。
难道崇珏插手三界事的代价,便是会被这古怪的锁链穿透躯壳吗?
早知道就强硬点制止他了。
不对……
夙寒声耷拉着脑袋去碰崇珏的手,闷闷地心想,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和烂柯谱做那劳什子的交易。
全是他的错。
这八成是夙萧萧这辈子揽错揽得最干脆的一次。
夙寒声正捧着崇珏的手,突然又听到一声清脆声响,迷茫掀开素袍宽袖,惊愕看到崇珏的手腕上竟然也有细细的骨链穿过。
夙寒声赶忙爬上床,扒着崇珏的衣衫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不光是心脏,四肢和腰腹内府竟然都有骨链穿透,隐藏在素袍之下,蔓延至不知名的虚空。
夙寒声被彻底吓住了,跪在崇珏身边,双手发抖地去晃他:“崇珏……崇珏。”
崇珏安安静静,半分动静都没给。
夙寒声心跳几乎要从喉中蹦出来,看着崇珏身上的骨链根本不知要如何是好,脑海空白一片,好半晌才猛地惊醒,满脸惊惧地要往床下爬。
“师兄……大师兄!”
明明睡梦中还听到应见画的声音,为何如今不在落梧斋?
夙寒声小脸煞白如纸,发软的双腿一个踉跄差点砸到崇珏身上,赶紧撑着手稳住身体。
可他还未爬下榻,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准确无误扣住他发抖的手腕。
夙寒声一呆。
崇珏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凉没有半分温度。
夙寒声赶忙扑上前去:“崇珏,你醒了?!”
崇珏眼眸也不睁,扣着夙寒声的手往下一放,轻启苍白的唇,声音细弱。
“放肆。”
夙寒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数落他。
“没事吧?”夙寒声声音仍然在发着抖,喃喃道,“你……你身上好像有奇怪的链子,疼吗?”
崇珏并不答,轻轻睁开眼睛,半晌道:“哭什么?”
夙寒声愣了愣,伸手一抚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满脸泪痕,从鼻尖一直到眼眶皆是酸涩一片,狼狈得要命。
他掩耳盗铃地转头狠狠将眼泪擦干,不情愿地道:“没哭。”
崇珏从不会在小辈面前露出孱弱一面,方才支撑不住倒下昏迷片刻已是极限,此时骨链仍在牵动根骨心脏,他却缓慢起身。
若不是脸色还是苍白的,夙寒声都要以为方才孱弱得砸他身上的崇珏只是幻觉。
明明崇珏身形高大魁岸,夙寒声却恍惚觉得他好像一块即将破碎的玉,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
“别乱动。”
这人满身链子还不好好修养,都不知疼的吗?
崇珏瞥了一眼夙寒声轻轻放在他背后的爪子,却并未再拂开,道:“烂柯谱居心不良……”
他大概想说“日后莫要再轻信他”,转念一想又担心夙寒声觉得自己在强行插手他的事,正要换一种说法。
夙寒声忙道:“我日后不会再信他了。”
崇珏一愣,苍白的面容似乎露出个轻缓的笑。
夙寒声说完后,脸微微一红,讷讷转移话题:“你身上的链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疼不疼?”
崇珏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衣衫不整,衣襟被扒拉开隐约可见肌理分明的胸口,腰封也被人胡乱扯开,半露出腰腹。
崇珏:“……”
崇珏这辈子八成都没这般衣冠不整过,他神色复杂转瞬将凌乱衣袍整好,道:“无碍,不必担忧。”
夙寒声蹙眉:“可是……”
崇珏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不想知道烂柯谱的事吗?”
夙寒声歪头看他:“什么?”
“烂柯谱是两千年前的四圣物之一,名唤……乞伏殷。”崇珏道,“他和你娘亲是双生子。”
夙寒声愣了下神。
无论是崇珏、谢识之,还是应见画,全都将夙寒声当成孩子,上一辈之事从不会主动告诉他。
这还是夙寒声头一回听尊长说起旧事——且还是从对他管束控制极强的崇珏口中。
挺稀奇的。
见夙寒声来了兴致,不再追问骨链之事,崇珏揉了揉眉心,淡淡道。
“乞伏殷自幼掌控烂柯谱,傲慢自负,两千年前无人知晓他为何会屠诛三圣物,你爹……”崇珏顿了下,“玄临前去抓他时,他宁死也不愿伏诛。”
可当他阿姐乞伏令过去后,半句话未说,只是一个眼神便让那有通天之能的圣物烂柯谱心甘情愿束手就擒,任由夙玄临将他囚在烂柯境上千年。
崇珏道:“乞伏殷对他阿姐……”
视线落在夙寒声疑惑的眼睛上,崇珏犹豫半晌,终于将未尽的话吞了回去,怕带坏小孩子。
“你虽和乞伏殷有血亲,可他终究不会对你心生善感,就算你手上的符纹有用,但也要多多提防。”
夙寒声也看出乞伏殷的敌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崇珏见他似乎将话听进去了,也并未停留,强撑着下了榻。
夙寒声赶忙道:“那你身上……”
崇珏嘴唇苍白至极,见躲不过,只好耐着性子道:“没什么大碍,只是符纹骨链罢了,此刻已消了。”
夙寒声眉头几乎要皱成两个黑点:“你莫要把我当孩子哄骗,给我看看。”
崇珏无奈,撩开衣袖给他看光洁的手腕。
骨链的确已消散了。
“还有心口和内府的呢。”夙寒声依依不饶,“这两处是人的命门,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该如何是好?”
崇珏:“真的没……夙萧萧!”
崇珏还没敷衍他,夙寒声就已经扑上来要扒开世尊的衣襟,一副看不到死不罢休的架势。
“我就看一看……好,不看全,扒个缝隙我瞧瞧吧。”
崇珏揉着眉心,头痛欲裂:“不要胡闹。”
夙寒声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登徒子,为何这般防备?”
崇珏:“……”
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夙寒声说完也后悔了,忙讨好地冲崇珏一笑,乖乖地喊:“叔父。”
崇珏不为所动:“天色已晚,你先休息吧。”
夙寒声眉头紧皱,见崇珏真的要走,赶紧道:“我不看,那让我摸一摸总行吧。”
心脏和修行的内府被满是符纹的骨链穿透,哪里是寻常伤势能比的,夙寒声心中惴惴,非得确认才能心安。
崇珏面一语不发抬步就走。
夙寒声一愣,强行停下要追上去的脚步,讷讷垂下头看着脚尖。
若是崇珏真的因为他出事,自己拿两只眼睛不知道能不能换回他平安无事。
正在夙寒声蔫得要长出蘑菇之际,有人轻叹一声,眼前的烛火好似被一堵墙挡住光亮,阴暗笼罩满身。
夙寒声迷茫抬头。
崇珏去而复返,俯下身握住夙寒声的手,将修长的手轻缓按在素袍袈裟下的心口。
咚,咚。
心跳声缓慢而有力。
夙寒声感受着掌心下的心跳和平坦的心口,仰头看着崇珏。
“你……”
两人身高相差极大,崇珏因微俯身的动作散乱的墨发轻拂过夙寒声的耳畔,烛火摇晃照映下,狭窄的内室床幔边,好似困出一方缱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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