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蹙眉:“算了,我洗个澡就先回落梧斋吧,离这儿也不远。”
崇珏握着他脚踝的手倏地一紧。
夙寒声一愣:“叔父?”
崇珏淡淡“嗯”了声,可却不是答应的意思:“明日再说吧。天还早,不想多睡一会吗?”
夙寒声不明所以。
他先后被吓了两遭,就算崇珏将床榻重新整理,心中阴影仍在,就算深更半夜也想回落梧斋去,哪里还能如常睡得着。
可不知是崇珏的语调太有蛊惑性,夙寒声迷蒙和他对视半晌,脑海中空白一片,就连琥珀似的眼神逐渐失去神色,喃喃重复道。
“叔父说的是,天还早,萧萧要多睡一会。”
崇珏笑了,奖赏地柔声道:“乖,睡吧。”
夙寒声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当即跌进软枕中,只是顷刻便闭上眼眸,猝不及防陷入深眠中,温顺又乖巧。
崇珏扣着夙寒声的脚踝,却没有再做“体贴的叔父”为他上药,反而起身上前,墨青眼眸像是酝酿着风暴般,满怀觊觎的直勾勾盯着夙寒声的睡颜。
少年眉眼比前世还要稚嫩几分,是崇珏从未拥有过的朝气蓬勃。
无间狱那种堪称炼狱的地方,无所归依的夙寒声要想活命,只能紧紧攀住他这根救生浮木,一刻都无法松懈。
如今还未及冠的少年好像并未经历过前世那些磋磨,身边有师门、好友两三,浑身仍然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不必再攀着浮木才能生存。
崇珏眼眸沉沉,宽大的手捏着夙寒声纤瘦的脚踝踝骨,近乎不受理智控制地一寸寸用力。
「再敢打着逃走的念头,我便将你的足骨一寸寸捏碎,让你从今往后只能躺在榻上度过余生。」
他要逃了。
崇珏漠然地心想。
既然还想逃,那便说到做到,将那纤瘦的足骨捏得粉碎,他便只能……
还未想完,睡梦中的夙寒声皱着眉含糊叫了声痛,梦呓道:“叔父。”
崇珏瞳仁微微缩了缩,正要收紧的手倏地一松。
夙寒声的脚陡然落在崇珏膝盖上,他大概觉得不舒服,猛地一蹬,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继续睡了,没心没肺到了极点。
崇珏神色沉沉看他半晌,终于无声叹了口气,俯下身近乎泄愤地狠狠叼住夙寒声因侧身而露出的光洁后颈。
夙寒声“唔”了声,眉间露出些许痛苦之色,垂在一侧的手死死将床单抓出一道道暧昧的褶皱。
……却仍然未醒来。
算了。
崇珏看着他的睡颜,心想:“先算了吧。”
****
夙寒声一觉睡到自然醒。
上早课的钟声才刚响第一声。
夙寒声睡眼惺忪,迷迷糊糊洗漱一番,大概是太累了在系腰封的时候竟然歪在椅子上打了个盹,等到无意中惊醒后,赶紧腾地蹦起来,匆匆跑向佛堂。
“叔父叔父!晨钟响了第几声了?!”
崇珏正在参禅,也不嫌弃夙寒声的聒噪,道:“第二声刚响。”
夙寒声一愣。
这么慢吗?
他还以为已经响过第六声了呢。
崇珏道:“小案上有糕点,吃了再出门。”
早上时间的确过得很慢。
夙寒声也没多想,乖乖点头吃了几块桃花糕,抱起昨日的功课和书卷起身:“那我去上课了。”
“嗯。”
夙寒声颠颠地往上善学斋跑,赶在第四声晨钟响起便到了。
元潜早就到了,见到他笑眯眯道:“少君晨安,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夙寒声得意极了,嚣张地说:“我往后都会来这么早。”
元潜笑得直打跌:“好好好,我等着看。”
没一会,山长前来上课。
夙寒声聚精会神地听,只是连上几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位郑山长不是墨胎斋的吗,为何讲得不是机关算术,反而有点像……
佛法?
夙寒声不明所以,但见其他人都没什么异样,只当是加了课自己却不明白,继续认真听课。
徐南衔和庄灵修还未历练回来,夙寒声也没地方消遣去,加上乞伏昭说有人跟踪他,只好下了课便回落梧斋邀元潜和乌百里做功课去。
自那之后,夙寒声便在落梧斋和上善学斋两点一线,平平常常地过了半个多月。
中途他也曾想过去寻崇珏,但总觉得那几日在佛堂之事哪里怪怪的,下意识排斥,连那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愫都差点要一点点晾干了。
半月时间,乌百里终于将神树之藤制成两把长弓,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法纹。
夙寒声得了和乌百里一样的神弓,登时觉得自己就是神射手了,高兴地叫上元潜、乌百里和乞伏昭去后山比箭术。
伴生树在山林间简直如鱼得水,夙寒声踩在一根树枝上几乎风驰电掣地在密林中穿梭。
从墨胎斋寻来的仿作的木头灵兽到处隐藏,夙寒声搭弦拉弓,眯着眼睛“咻”地一声放出一箭。
乌百里幽幽道:“没中。”
夙寒声也不气馁,素白手指继续勾着弦,信誓旦旦道:“下一箭我绝对中。”
元潜哈哈大笑:“你前十几箭也是这么说的。”
夙寒声又是一箭射过去。
还是没中。
夙寒声蹬了下脚下的伴生树,催促道:“快一点,冲到前面那儿去!我下一箭必定中!”
乞伏昭犹豫了下,道:“少君,前方是悬崖,您当心……”
“啰嗦。”
夙寒声全然不听,只想一雪前耻,颠颠操控着伴生树追木头灵兽。
乞伏昭说得的确没错,前方是一处悬崖峭壁。
夙寒声猎袍将腰身掐得极细,整个人朝气蓬勃,好似前世那些糟心事已从记忆中消逝,宛如真正意气风发的少年,眉眼含着笑,拉弓搭弦倏地放箭。
咻。
箭穿透木头灵兽的心脏,直直将其钉死在巨石上。
夙寒声当即欢天喜地:“百里、元潜、乞伏昭!快看,我射中了……啊!”
话音刚落,伴生树主干离此处太远,枝蔓终于无法再前进一步,陡然像是失去所有生机似的,化为毫无灵力的枯枝。
夙寒声本就在悬崖边,脚下踩着的枯枝轰然断裂,整个人踉跄着朝着悬崖下跌去。
“啊……”
乞伏昭眼瞳剧缩,厉声道:“少君!”
失重感铺天盖地席卷全身,夙寒声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乞伏昭伸来的手,可已晚了,只能任由自己直直跌下去。
“少君!”
“嚷嚷什么,要死要活的。”乌百里赶过来,瞥了一眼幽幽道,“这悬崖才三丈高,下方又是幽潭,少君再怎么说也有筑基期修为,出不了事。”
乞伏昭:“……”
悬崖的确不高,夙寒声挣扎着想要催动灵力御风,可修为实在是太弱,只能闭着眼任由自己跌入下方清澈的幽潭中。
“噗通——”
夙寒声突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息着,保持着朝着前方伸手的姿势,呆呆愣愣看着头顶的床幔。
他并未跌入幽潭中,四周也不再是后山郁郁葱葱的山林……
甚至外面都不是白日。
夙寒声心跳如擂鼓,迷茫看着倏地的床幔半晌,视线微微下移。
窗棂外天仍然漆黑,床边小案上那根罕见的人鱼烛才堪堪燃了半截。
烛火荡漾。
崇珏坐在窗边,身披温暖烛火,眼神淡淡注视着夙寒声。
幻境强行破碎残留下来的灵力还萦绕在狭窄的床榻间,夙寒声来自拂戾族的血脉只是看了一眼残破的符纹就瞧出来……
那是个刚刚消散的幻境符纹。
夙寒声愣住了。
方才那半个月,只是一场幻境吗?
崇珏倾身上前,冰凉的手拂着夙寒声的侧脸,感受到他在自己掌下微微发着抖,不知怎么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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