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简意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处,就像他前世身负鸿案契,全然不相信自己会真正爱上夙寒声时一样。
……所以在夙寒声堕落无间狱、鸿案契强行破碎后,心中那股强烈的悔恨和爱意后知后觉占据清晰的识海,戚简意才会如此痛苦。
戚简意不想去回想前世那十年,稳住情绪后微微抬头,道:“世尊,请你……”
话还未说完,崇珏就淡淡打断他的话。
“我不想知晓前世的我在何处。”
戚简意话音戛然而止,怔然看他。
先不说前世将夙寒声囚禁多年的黑衣崇珏,就单单如今世尊的身份,外界相传两人禁忌不伦之恋——无论是真情还是只是叔侄之情,在知晓夙寒声前世所受之苦后,断然不会如此无动于衷。
“前世已是浮云空梦。”崇珏漠然看他,“萧萧被你打入无间狱,我无非冷眼旁观、或身陷囹圄自顾不暇,不论哪一种都不会影响今世我的任何判断和决策。”
戚简意眼神瞬间沉下去。
崇珏手指微抬,似乎掐了一个法诀,语调淡淡的:“我不会让你再去他面前乱晃,平白招他想起前世糟心之事。”
戚简意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前世他也用过这个法诀,自然知晓那是能将人活生生打下无间狱的阵法。
锵——
戚简意面无表情猛地招出一把长剑,冷冷道:“世尊,我这具躯壳并未做有违天道之事,您强行招出阵法,就不怕天道震怒吗?”
崇珏闭眸念了句佛偈,眉眼清冷如神佛:“你从前世而归,难道不知晓天道已衰吗?”
戚简意脸色一白:“你……”
无间狱阵法悄无声息在两人脚下浮现猩红的光芒,无数双枯枝似的手一寸寸爬出,朝着戚简意的身体攀去。
戚简意飞快往后退,此前所有的镇定自若已烟消云散。
“我只是想见寒声一面。”
崇珏依然站在灯下,素袍袈裟被风吹得微微拂起,像是夜空缓慢绽放的昙花。
他只是拨动着佛珠,轻声道:“你见不到他了。”
大乘期招出的阵法非比寻常,戚简意哪怕修为再高也无法顺利逃出,在被第一只狰狞的枯骨手抓住身体后,许是知晓毫无转圜的机会,突然冷冷抬眸。
“寒声前世被你亲手逼死之事,他可告知你了?”
崇珏遽尔抬头。
见他这番模样,戚简意没忍住笑了出来,眸瞳中全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他应该告诉你的是我去无间狱强行逼他交出凤凰骨,他被逼无奈才自戕化树的吧。”
崇珏冷冷看他。
夙寒声的确是这样说的。
“可错了。”戚简意直勾勾盯着他,好像要此人同自己遭受相同的痛苦他才肯罢休,“是你日复一日的囚禁才一点点逼疯了他。他身负凤凰骨,有通天之能,且千钧一发之际‘你’出来相救,可他还是当着你的面自毁生机,你想不通是因为什么吗?”
崇珏握着佛珠的手死死捏紧,面无表情道:“前世之事和我无关……”
戚简意却不听他的狡辩,自顾自地道:“他想摆脱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将他当成一只玩物一般囚在那禁殿之内,他想要彻底离开只能用这种自毁的法子,他恨你!”
可笑的是,前世将夙寒声彻底逼疯的戚简意,却连夙寒声的恨意都得不到。
他嫉妒这个人。
嫉妒他得到夙寒声的恨、嫉妒夙寒声在临死前,也想着将他送回人间……
崇珏眼神阴沉得可怕。
无数双手已经接二连三抓住戚简意的身体,将他的身体裹住,正要一寸寸往无间狱拉。
突然,阵法轰然消散。
一阵尖利的惨叫后,猩红光芒倏地炸开,那狰狞的枯骨手也跟着化为齑粉,簌簌往下落。
戚简意的魂魄几乎被阵法扯散,乍一恢复自由猛地剧烈喘息,冷厉看向面前人。
嘴上说着不在意,不照样还是被轻飘飘几句话给激怒。
崇珏的手微抬,掐诀将无间狱阵法散去后并未收回,反而修长五指微微一拢,似乎抓住虚空一个奇怪的东西。
叮当。
耳畔好似传来几声熟悉的声响,好像金属相互碰撞。
戚简意眼前白影一闪而后,还没回神便感觉内府处一阵剧痛猛地袭向脑海。
崇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手中降魔杵已许久未用,上方已生了猩红的绣,此时尖头正直贯入戚简意的内府。
戚简意浑身一僵,口中猛地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崇珏仍然是那副清冷漠然的模样,浑身禅意未散,单单看着他就好像让人身处庄严肃穆的佛堂,面对的并非是杀戮,而是漫天神佛。
戚简意内府瞬间被降魔杵的戾气毁去,可他并不畏惧,反而发了狂似的笑了出来,断断续续道:“你终于……哈哈哈你终于出来了。”
几段杀人诛心的话,将前世的黑衣崇珏硬生生逼出,让戚简意终于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崇珏却轻声道:“我说了,前世之事,与我无关。”
戚简意一愣,愕然看他。
崇珏仍然是那高高在上的须弥山世尊,他哪怕浑身杀意也依然如同佛像般,那骇人的戾气裹挟着禅意,看着不伤人分毫,却如千年寒霜的冷意直冲骨髓,让人毛骨悚然。
前世的今日,戚简意毁去夙寒声内府,将人打下无间狱。
今世,降魔杵同样刺穿戚简意内府,浑身修为尽数废去,让他感受前世夙寒声所受的相同的痛苦。
崇珏单手立掌,眉眼如佛,墨青眼瞳泛着温润如玉的暖意,悲悯地注视着几乎魔怔的戚简意。
“我不是你,不会执着地沉溺前世。”
戚简意浑身是血,被他这个怜悯的眼神看得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去寒茫苑,想要用尽全力去见夙寒声最后一面。
“寒声!”
“夙寒声!”
一墙之隔的寒茫苑内。
夙寒声坐在台阶上托着腮,仰头看着天边满月,觉得一切都意兴阑珊,只好胡思乱想。
刚才出门布结界的到底是世尊,还是恶念?
亦或是善念恶念真的相互融合了?
如果世尊回想起前世和自己厮混那十年……
夙寒声一僵,隐约记起那十年来他和恶念玩的花样和一堆荤话,有些怀疑世尊知晓后,会不会直接羞愤欲死。
夙寒声脚趾已尴尬地开始乱抓,揪着头发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就在这时,寒茫苑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夙寒声一抬头,就见崇珏依然是方才离开时的模样,眉眼温和带着让人不忍亵渎的禅意。
“你……”夙寒声干咳一声,将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讷讷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戚简意呢?”
崇珏信步闲庭走到夙寒声面前,将艳红的庚帖递过去,温声道:“日后他不会出现在你身边了,不必再想他。”
夙寒声:“?”
我哪儿想他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夙寒声接过庚帖,翻来覆去看了看,随口道:“你把他怎么了?”
按照世尊的脾气,八成也不会动手见血。
崇珏坐在夙寒声身边,垂着眸看着夙寒声玩庚帖,道:“没怎么——这庚帖,不处理掉吗?”
看着上方夙寒声和戚简意的名字并列写在一起,那点红越发刺眼。
夙寒声“哦”了声,随手就要揣兜里。
崇珏眉头轻蹙,微微伸手扣住夙寒声抓庚帖的手:“戚简意人已……已不堪重托,留着这庚帖也没什么用。”
夙寒声疑惑看他:“这庚帖瞧着制作得还不错,我留着,万一日后要和其他人合籍,改个名字就可以,多省事。”
崇珏:“……”
崇珏怀疑夙寒声又在端着无辜的模样故意说出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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