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既然对他释放善意,必定像其他人那般有所求。
乞伏昭不排斥当工具,说完就伸手去拿那几本书,打算熬他个十天十夜,全部译出来。
可刚拿到手中,夙寒声双手捧着茶杯,纳闷儿看他。
“译它干嘛,我对符阵没兴趣。”
乞伏昭愣了愣:“啊?”
“我只想查查看那什么‘圣人’是何许人也,既然你说没人有资格称‘圣’,书上也必不会有记载。”夙寒声托着腮,“你若有时间,顺道帮我把这几本书还了吧,这字是什么玩意儿,鬼画符似的,你到底怎么看懂的?”
乞伏昭:“……”
乞伏昭目露茫然。
他从未遇到过有人对他释放善意,却不求回报的。
夙寒声觉得此人好奇怪,都把浮云遮还了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难道是想蹭茶喝?
行吧。
夙寒声只好又烹了一壶茶。
乞伏昭:“……”
拂戾族的血脉对符阵法纹无师自通,乞伏昭哪怕是个混血未受过指导,符阵术也在十大学宫的所有学子中名列前茅。
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让整个三界修士又惊羡又忌惮。
乞伏昭在三界摸爬滚打多年,窥着无数人的脸色艰难长大,自然看得出来夙寒声并非像其他人那般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而是真的嫌弃拂戾族的符阵书。
乞伏昭呆呆看他。
他一时说不上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脏从高空重重跌下,可落在的并非插满钢钉的悬崖,而是破开黑暗落入松软的云端。
才刚十八岁的少年眼眶浮现一股酸涩。
乞伏昭总是低着头,夙寒声没意识这少年内心在翻江倒海,他想了半天,饶有兴致地道:“那你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启唇说了句字正腔圆的拂戾族语言。
乞伏昭眼眶的酸涩硬生生被这句话被逼了回去,诧异抬眸看他。
夙寒声期待地等他回答。
乞伏昭声音有些闷:“是……是骂人的话,少君不要学。”
夙寒声目露诧异,又道:“那这句呢?”
这回是个拗口的长句子。
乞伏昭听到一半,一直没什么神情的脸色骤变,那狼似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夙寒声,眼神阴沉。
“有人对少君说过这句话?!”
夙寒声不明所以地点头。
堕落无间狱时,夙寒声有好几次被拂戾族掳去,妄图将他献祭打开界门——其中就有个壮如小山的男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夙寒声不懂是什么意思,被崇珏救下后还去问崇珏。
只记得当时崇珏始终笑意盈盈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将他哄到床上睡觉后,拎着刀将那个男人活剐了。
夙寒声见乞伏昭也这个反应,隐约知道这话肯定很脏。
他更好奇了:“到底什么意思?”
乞伏昭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忍着什么,低声道:“少君不要学,这句也不是好话。”
夙寒声没好气地瞪他:“学个脏话都不行?不说就算了,你走。”
乞伏昭:“……”
生气了?
乞伏昭自小到大曲意逢迎,极其擅长看人神色奉承讨好人,下意识惧怕旁人对他心生怒意——那代表着他之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可如今看着夙寒声瞪他,乞伏昭隐约觉得自己心中生出的“惧怕”和寻常并不同,且罕见生出些许无可奈何。
“少君息怒。”乞伏昭不自觉地放缓声音,“若日后还有人对您说出这句话,您……”
他想说“你直接杀了他便是”,但转念一想这小少爷之前被赵与辞骂了还冲人傻笑,想必定是个不敢杀人的脾性,所以又换了句话。
“您就告知我,我为您责罚他。”
“知道啦。”夙寒声嘀咕,不满除师兄之外的人管他,“啰嗦,快走。”
乞伏昭见他不耐烦了,抿了抿唇,只得起身恭敬告辞。
离开徐南衔斋舍后,乞伏昭神使鬼差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沉默许久,他突然抬步朝鸿宝斋走去。
少君想知道的关于“圣人”和“头颅献祭的法阵”,或许鸿宝斋书籍中能翻到答案。
***
夙寒声将茶具清洗着收好。
入夜后凤凰骨许会发作,他不愿在徐南衔处待着让师兄担心,便留在小案上一张字条,收拾东西去住新学子的落梧斋。
第一学宫地旷人稀,本以为落梧斋就是个小斋舍,循着坤舆图找过去,才发现那地竟是一片梧桐林。
数百棵梧桐树遮天蔽日,幽静小道宛转曲折通往深处。
满眼翠绿,鸟雀虫鸣阵阵,好似世外高人隐居的深山老林,极具意境。
徐南衔的斋舍许是他自己选的,外面并没有多少美景,反而是众学子的演武场,每日都能瞧见一群人在上面哼哈切磋。
夙寒声披着崇珏的新素袍,寒意已隔挡在外。
许是不多时凤凰骨就要发作,素袍上崇珏的气息好似比平时要消散得快。
走了数十步,落梧斋近在眼前。
学宫斋舍相差不了太多,建筑布置同徐南衔的相似,斋舍中央是偌大院落,由几条小径分别通向三方屋舍。
落梧斋能住三人,屋舍名用「松、竹、梅」分开。
夙寒声走向梅舍,空荡荡的屋舍中没什么人气,院后有棵巨大的梧桐树浓荫蔽天,哪怕不戴浮云遮也不怕被伤到。
褡裢中伴生树攀出来,枯枝蔓延,带动着花盆嗒嗒嗒在青石板上四处巡逻领地。
夙寒声走进内室,将褡裢中长空收拾的衣物和千年崔嵬芝往外拿。
枯枝探进来把衣裳悬挂在衣桁上。
突然“咔哒”一声清脆声响,不知何时混在衣服里的莲花纹玉匣陡然落地,里面一串琉璃佛珠摔落出来。
夙寒声垂眸一看,愣了下。
那是崇珏偷偷摸摸放到他房里的佛珠,当时他还因“夺舍鬼”而在气头上,随手塞到褡裢中便没过问。
枯枝将莲花纹玉匣连带着佛珠捡起,碰到夙寒声面前。
夙寒声抬手拈起那串佛珠。
琉璃佛珠许是被崇珏佩戴身上数年,一股菩提花香扑面而来,那珠子时常拨动相撞,圆润水滑,好似上等的玉珠。
夙寒声尝试着学崇珏拨动了下,没觉得有什么意思,蹙眉哼道:“这有什么好玩的,还拿来送我。”
伴生树闻言赶忙为主人分忧,凑过来要将佛珠收走。
一根树枝刚勾住珠子,夙寒声却一脚蹬开它,哼哼唧唧地将佛珠戴在纤瘦手腕上。
算了,勉强能看,戴着玩吧。
琉璃佛珠上崇珏的气息似乎比衣裳上的更浓郁,夙寒声下意识想凑上去嗅,刚把腕子凑到脸边,又想起今早被崇珏看了个正着的场景。
夙寒声:“……”
凤凰骨还是直接烧死他吧!
前世那次凤凰骨气势汹汹发作时,夙寒声最开始是有半个时辰是清醒着的。
今世他要利用这段时间来吃灵药、啃千年崔嵬芝,借着崇珏的气息也许能顺利撑过去——就算去掉半条命也无大碍,总归死不了。
夙寒声盘膝坐在床榻上,歪头又想了想。
其实被烧死也行。
闻道祭前身陨,徐南衔就不会为他寻压制“跗骨”的灵药而身处险境。
不论今日结局如何,总归不吃亏的。
夙寒声彻底心安,纤细手指拨弄着腕间冰凉的佛珠,百无聊赖地等凤凰骨发作。
夜半三更后,一直冰冷的躯体果然开始滚滚发烫。
夙寒声熟练地吃了几颗谢识之给他的灵丹,浑身热意遍布经脉中,好似发了高烧,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逐渐困难。
夙寒声前世经历过一遭,并不觉得难熬,恹恹地裹着崇珏的素袍蜷缩在床上。
只是半刻钟后,安安静静的屋舍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少君有自己的斋舍,为何要住在你那?别不太讲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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