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个阵法……”夙寒声小心翼翼道,“真的是天道降下的吗?您不会受到影响骨链发作是吧?”
崇珏笑了:“放心吧,没事。”
夙寒声这才躺下。
今晚大悲大惊之下,本该辗转反侧许久不得入睡的,可夙寒声却刚一沾枕头还未酝酿睡意,整个人就陡然昏睡过去。
崇珏并未离开,坐在榻边看了许久,才终于伸手放置夙寒声腰腹处,微微催动灵力。
沉睡中的夙寒声“唔”了声,腰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微微一折又陡然落回床榻上。
狭窄床幔中青色光芒幽幽一闪。
崇珏摊开手,就见本来空无一物的掌心正悬着一块半环的玉珏。
前段时间他放置夙寒声内府中时,玉珏完好无暇,可如今上方却露出一道微弱的裂纹。
崇珏闭眸将玉珏重新吸纳入体内,眉心一闪而逝一道狭长的红痕。
夙寒声衣衫凌乱,已彻底入睡。
崇珏看他许久,才将床幔扯下,起身缓步离开斋舍。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前去佛堂的连廊中,另一枚满是裂纹灰扑扑的玉珏悄无声息出现在崇珏腰封上,一个虚幻的影子从中幽幽飘出。
正是一身黑衣的崇珏。
紧接着,九九骨链也跟着游龙般陡然出现。
夙玄临的九九骨链约束着崇珏“从不插手三界事”,这法器似乎有独特判断“三界事”的标准。
崇珏对夙寒声管天管地约束严苛,骨链屁都不吭一声,除非崇珏有动用灵力的趋势,它才会像是狗见肉包子似的突然出现。
此番崇珏虽然没有斩杀五人,可强行引来无间狱符阵伪装天道,此前只出现过六条的骨链此时陡然出现九条,像是要将崇珏就地斩杀般,且在不断地收紧。
崇珏行走在月色中,好似神佛般,遭受如此痛苦依然端庄雍容,步伐没有乱上分毫。
他眉间的红痕,就像是此番出现的裂纹般,若隐若现。
“白玉无瑕的世尊,竟也有了污点裂纹。”黑衣崇珏双手环臂像是幽魂似的跟着身体飘,啧啧个不停,“与其自伤躯壳强行招出无间狱阵法,倒还不如让我干脆利落一降魔杵斩了那五人的狗头来得干脆。”
世尊好似感觉不到骨链不动声色的折磨,目不斜视往前走。
“你会带坏他。”
“可你那副大阵仗却吓到了他。”崇珏哈哈大笑,“瞧见没有,那满脸泪痕的小鸟雀被吓成那副模样,怕你也会将他一起打下无间狱,永世不得超生。”
善念并不理会,大步往佛堂而去。
崇珏“啧”了一声,几乎两句话就失去了耐心,陡然沉下脸来,冷冷道:“连那宫氏的杂碎都不能逼你亲自出手杀人……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生出五毒恶念,让我重归躯壳?!”
随着他的震怒,佛堂屏风轰然破碎倒塌,重新布置好没多久的佛堂再次被灵力轰碎成齑粉灰尘。
世尊冷然回头,骨链张牙舞爪衬着他眉眼更为冰冷。
“宫氏的人,是你招来的?”
黑衣崇珏厌恶道:“我只是告知他们龙血可当灯油罢了,路可是他们自己选的。”
世尊:“你……”
“我受够善的压制!”满身怨毒宛如幽灵似的男人漂浮半空,雪白眸瞳森戾,“夙玄临将你我分离,我宁愿眼盲也不肯要一只眼睛,就是厌恶你时时刻刻分辨善恶的理智。”
他要随性为之,遇到厌恶之人想杀便杀,见到美色便不管天理伦常堕落在□□之下。
不像那固守本心的善,瞻前顾后,忧心辈分伦常、分析杀与不杀的得失利弊,优柔寡断,令人作吐。
他就要随心。
随他那颗天生恶种的心。
“杀那五人,你我会顷刻天人五衰。”世尊漠然看着他发疯,冷冷道,“若是十年后不周山倾倒……”
黑衣崇珏几乎被他气笑了:“你一个人殉葬不够,还想拉着我的萧萧一起去死?”
世尊眉头紧紧皱起。
我的……萧萧?
夙寒声和恶念明明只有两三日的相处时间,为何言行间待他这般亲密?
两人虽然记忆想通,但善念并未因为恶念的肆意屠戮便心生戾气,恶念应该也不至于因自己那点对小辈的纵容爱护而如此……
世尊心中一沉,冷冷道:“自此之后,不会有人知晓凤凰骨在他身上。”
无人知道,夙寒声便不会被逼着殉葬。
他会安安稳稳过完余生。
“哈哈哈。”黑衣崇珏似乎清楚他心中所想,大笑出声,倾身上前掌心在躯壳上狠狠一推,“对小辈的纵容爱护?哈哈哈可太好笑了。”
但他的手却穿透躯壳,并未碰到一分一毫。
世尊不想理这个疯子,盘膝坐在蒲团上,下意识想要拨弄佛珠,手却又摸了个空。
无法静心,浑身被骨链束缚,耳畔又有喋喋不休的疯子在妖言惑众,他索性取出许久不用的木鱼,黑衣崇珏叨逼一句他就敲一下。
咚咚咚。
善念觉得恶念说话吵,恶念又厌恶那让人烦心的木鱼,见世尊明明心不静却还在装模作样,冷笑一声倾身飘上前,刚才那身要杀人的戾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人变脸像是变天似的,连夙寒声都怕他的阴晴不定。
黑衣崇珏幽魂似的,懒洋洋支着下颌靠在小案上,似笑非笑道:“我可没见过哪家长辈,和小辈又搂又抱不成体统的。你不是最遵从天理伦常吗,方才牵师侄的手又是哪门的伦、哪家的理啊?”
世尊闭眸重重敲了下木鱼。
咚。
“别骗自己了,你根本并未在参禅,你佛可听不到你那胡乱说的、不成言的心经。”
咚。
你心乱如麻,因自己挚友之子的依赖和亲近。
你身处佛堂,闭眸坐禅,手敲木鱼。
却念佛不成经,警戒法器也无法静心。
崇珏双眸紧闭,额角缓缓沁出汗珠,好似身处乱道,遍寻不到出路和去处。
突然,他手中轻缓瞧着的木鱼一用力。
砰的一声,木鱼当即被敲碎成一堆废木屑。
崇珏惊魂未定好似从心魔道逃出,骨链如游龙蔓延至偌大佛堂,他按着心口喘息着呵斥。
“住口!”
佛堂寂静。
恶念早已不再此处。
***
夙寒声昏沉睡了一整日,翌日醒来时已神清气爽。
他看着四周的布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而起,颠颠披着衣袍朝佛堂跑。
“叔父叔父!”
他昨日还没好好打趣崇珏醉酒呢。
只是噔噔噔跑到佛堂后,就见宫菡萏正跪坐在那,垂着眸喝茶。
佛堂的小沙弥低着脑袋跪坐在崇珏后方,好像做错事似的,抽抽搭搭不说话。
崇珏换了身袈裟,冷淡看着她:“见到妹妹了?”
宫菡萏点头,又摇头。
小沙弥小声道:“她……她就远远在外看了一眼,不想去认,转身就想离开。”
崇珏道:“你想去何处?”
宫菡萏已将浑身的金银饰物取下,只穿着一身不知从何处来的闻道学宫道袍,纤瘦身形好似风一吹便倒,根本瞧不出她体内蕴含着能将人顷刻诛杀的力量。
她垂着眸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回之前住的地方。”
崇珏微微蹙眉。
夙寒声也顾不得打趣崇珏了,赶紧跑过来:“姐姐干嘛要回之前的地方,万一还有其他的宫家人在,把你掳去了怎么办?”
宫菡萏方才面对崇珏时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乍一瞧见夙寒声,她无神眸瞳似乎亮了起来,轻声开口。
“没事的,我已习惯了。”
夙寒声愣了下。
习惯了?
是习惯这二十年来被人用法器操控的日子吗?
夙寒声呆愣看着宫菡萏,好似理解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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