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然后继续困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赫斯塔尔没回答,但是问题可大了——他知道阿尔巴利诺有隐蔽持枪证,也知道阿尔巴利诺会随身带枪,甚至也知道那把枪的型号。最开始他以为,既然阿雷奥拉把从科里斯警官那里拿走的左轮手枪扔给奥尔加他们了,那么她手里拿着的就应该是从阿尔巴利诺身上搜到的那把柯尔特M2000。
但是显然不是,赫斯塔尔不认为哈代警官会在这种小事上面的判断出错。那么难道是因为阿雷奥拉根本没搜阿尔巴利诺的身?有这个可能。刚才奥尔加身上的摄像机捕捉到了一个画面,能看见阿尔巴利诺被拷在墙边的暖气片上面,他从来用的都是腋下枪套,但是看他外衣依然整齐,看上去衣服不像是在搜身过程中被扯开过的样子。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现场除了已经出现在大家视野中的那两把枪,还有第三把枪,而那把枪应该就在阿尔巴利诺身上。
——这就真的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赫斯塔尔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有要一跳一跳的疼的趋势:他真的不该对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心存什么希望,对吧?毕竟,这混蛋显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地就淌进这趟浑水里去。
甚至,他有可能是主动地、兴致勃勃地淌进浑水里的。
他心里闪过些念头,同时站起身来。
“阿玛莱特先生?”哈代警官在他身后喊道。
“我要去现场。”赫斯塔尔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叙述道,这听上去可不像是在请示对方的意见,而勉为其难算是通知对方一下。
但是看哈代望向他的目光,他很肯定对方绝对误解了他的意思——因为对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打算去殉情一样——哈代急急地说道:“可是,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谁都不能帮上忙,就算是你也一样。”赫斯塔尔一针见血地指出,“所以我宁可到现场去,而不是在这里干等着。放心吧,我不会一意孤行地冲进现场去的。”
哈代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于是赫斯塔尔知道对方已经妥协了。虽然这种妥协实际上绝不符合办事的规范,甚至细究的话有可能令对方丢掉工作。
但是那正是巴特·哈代为人处世的方式。
“好吧。”哈代警官退让道,但是还是附带了好几句警告,“但是不要进入现场,和已经到场了的警员们呆在一起——千万别轻举妄动。”
奥尔加想,能看见拉瓦萨·麦卡德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其实怎么也不算亏了。
对方肉眼可见地正陷入一场天人交战,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面临的这个选择还真没有多少空子可钻:最重要的一点是,当年第七案那个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而奥尔加其实怀疑第七案的凶手就是死者的弟弟,那个人跟死者有遗产上的冲突,实际上作案动机十分充足。
假设麦卡德向宾州警方自首,且不说他的证词能不能以受人胁迫为由作废,就算是确实可以,这事引起FBI方面的注意之后那个案子势必要被重新调查,毕竟伪造证据的指控十分严重。而如果死者的弟弟真的是凶手,检察官方面又愿意为了调查丑闻的真相跟那个人签个免罪协议——不难想象,在压力和利益诱惑之下,真正的凶手绝对会供述自己的罪行。
布兰卡提出条件的时候可能并没有想这么深入,但是奥尔加很确定这一套绝对可行。她放任自己花时间打量麦卡德苍白的面孔:这件事目前最为有趣的一个部分是,此时此刻,麦卡德会那样想吗?
他会产生“要是当时把第七案的凶手灭口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胁迫”之类的念头吗?
奥尔加又扫了阿尔巴利诺一眼,他被束缚在墙角的姿势肯定已经让他的手臂发麻了。这位法医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痛苦,甚至连恐惧仿佛都很微薄,而是专心致志地直视着他们。
——她究其一生在寻觅答案的那个问题是:“人是从哪一刻开始变成一个怪物的?”
他们是否还抱有一丝怜悯之心?视所有人为草芥还是依然有某些人能成为他们的特例?他们真的能拥有亲情、友谊和爱情吗?他们与正常人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麦卡德紧紧地咬着他的嘴唇,直到嘴唇发白,片刻之后他重新看向布兰卡·阿雷奥拉,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正要开口——
与此同时,奥尔加抢先说:“我选俄罗斯轮盘,谢谢。”
她话音落下,整个室内似乎都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麦卡德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就好像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说出的词儿都挤成一团卡在了他的嗓子里,连阿尔巴利诺看向她的目光好像都透着一丝的诧异。
显然,他们都以为她会选择另外一个游戏——而那也是人之常情。
奥尔加在布兰卡的注视下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把手枪。她把枪口指向麦卡德,然后毫无必要地扳下了手枪的击锤,金属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咔哒一声,她看见麦卡德肉眼可见地缩了一下,就好像所有面对着危险火器的人的本能反应一样。
麦卡德开始说:“莫洛泽,你……”
“首先做出选择的人至少能赢得开第一枪的福利吧?”奥尔加兀自转向布兰卡,问道。
布兰卡看上去也有些疑惑,但是依然点点头:“请便。”
奥尔加轻飘飘地哼了一声,重新把目光落在了拉瓦萨·麦卡德的身上,她身高比麦卡德要矮不少,持枪的角度略高,似乎像是瞄准了对方的头部。
她脸上依然带着那种奇怪的轻松表情,麦卡德紧盯着她,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然后奥尔加慢慢地、慢慢地扣下扳机。
咔哒。
空枪。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要是早知道这个圣诞晚会会变成这样,可能说什么也不会参加的,不管阿尔巴利诺对他说什么好话也不会。现在,他已经一步一滑地爬到了屋顶上:沿街的商铺是一排连排的房子,从阿雷奥拉选择做据点的那栋房子隔壁的商铺二层上去,就可以从天窗爬到屋顶。
之前哈代安排的时候就排了两个警员埋伏在了屋顶上,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线上到屋顶,并不算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当然,这么说也不太切合实际,因为爬屋顶的过程真的难极了:房顶上的积雪已经厚到要往没过人的小腿的趋势发展过去的程度,雪层下面又湿又滑、房顶的角度还微微倾斜,一个不小心就能让人跌到下面大马路上去摔断脖子;更不要说寒风还在人的耳边呼啸,冷而刺骨,打在人的脸上像是刀子刮过一般疼。
守在房顶上的警员显然从哈代的指挥中听到赫斯塔尔要到案发现场这边来的消息,但是绝对没想到他这个“过来”是要过来到爬房顶的程度。两个人看见他的时候就明显愣住了,赫斯塔尔没空跟他们解释这个,一走过去就向着其中一个警员伸出手:
“我要跟哈代警官说句话。”他说道。
对方犹犹豫豫地把无线电递给他,赫斯塔尔一接过来就对通讯那边的哈代说道:“我在屋顶上。”
哈代警官回给他一个漫长的沉默,显然是根本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屋顶上。
“你在这里安排两个警员,之前是想要搞速降突袭吗?”赫斯塔尔问他。
“我之前曾经这么想过,因为只要在屋顶固定绳索,可以比较容易地从外面速降通过二楼的玻璃窗。”哈代回答,此时此刻雪稍小了些,但是风还是很大,在一片风声中,他的声音不甚清晰。“但是从奥尔加那边反馈的画面来看,阿雷奥拉很可能站在窗口方向的视线死角里;就算是从窗口进去,也不能第一时间就开枪制服她,那样就麻烦了。”
赫斯塔尔点点头,哈代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他想了想,然后问:“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哈代苦笑了一声,听上去是那种对人生彻底失去希望的人会发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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