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带着一把左轮手枪去了卡巴·斯特莱德下榻的酒店,然后用那把枪对着他的头开了三枪。
霍姆斯慢慢地、慢慢地放下电话听筒,表情可以算得上是呆若木鸡。当时艾玛就站在他的近旁,她听见这个人嘴里发出难以置信的嘀咕声,尾音乱颤,简直称得上狼狈。
“他……”霍姆斯先生喃喃自语道,“他他妈杀了一个委托人。”
日后,艾玛也会知道,这甚至可能并不是阿玛莱特先生杀的第一个委托人:如果他真的是维斯特兰钢琴师,那么确实有好几个死者是他们律所的客户,那几个人甚至不仅只是阿玛莱特先生的客户,还包括其他至少三个律师的客户……但是当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一本正经地对你说“我想看看你最近负责的案子的卷宗”的时候,你怎么会知道他是要了解你近期的工作还是谋杀你的客户呢?
甚至,死者里还有几个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的重要客户,这几个家伙死掉的时候,这些花边新闻还曾被霍姆斯拿出来在办公室里讲一讲。
在霍姆斯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肯定没有想那么多。那个时候的艾玛也只是因为自己的老板的忽然失态而一头雾水,甚至没想到这事会跟阿玛莱特先生有关。
她也不会知道,这个时候距离她失业还有十三个月零五天。
艾玛坐立不安地坐在风格优雅的铁艺圆桌边上,玻璃桌面上摆着她为自己点的咖啡,她的喉咙干燥,但是却什么也喝不下去。
现在的艾玛看上去完全像是个随处可见的旅行者——想象这样的场面:一个衣着优雅的金发职业女性坐在咖啡店搭在路边的五彩遮阳伞下面,脚下是有几个世纪历史的细石子路,无数游人从她身边走过,个个脸上都是轻松愉快的笑容。从艾玛坐着的地方往街道前方望去,可以看见埃菲尔铁塔在一片蔚蓝的天幕之下散发出闪耀的金属光泽。
没错,现在是艾玛收到那封神秘来信之后的第四天,她人正在巴黎,坐在历史悠久的咖啡店门口等着一个杀人狂来给她进行面试,而且每一刻钟都得怀疑一次自己是不是疯了。
那封来信的内容如同阿玛莱特先生曾写在文件边角的那些批准一样言简意赅,信上写道:“艾玛·格兰特小姐,我恰巧听说你最近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如果你依然对你在A&H律师事务所负责的案件类型感兴趣的话,我这里有一个合适的岗位。如果你下周有空,我希望和你面谈。”
艾玛看完这封信之后一分钟之内大脑都是空白的……面谈?!写信的真的是一个正被FBI通缉的逃犯吗?阿玛莱特似乎对她的近况了如指掌,这想起来真是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还有,什么叫“你在A&H律师事务所负责的案件类型”?人人都知道这个律所就是帮黑帮分子打官司的。
但是或许她并不是真的做梦,因为信封里还放了一本精美的咖啡店宣传册,册子的封面上用同样的笔迹写了时间地点,另附一张机票,降落地点是巴黎夏尔·戴高乐国际机场。
她现在人已经坐在巴黎夏天暖融融的阳光之下,依然感觉到如梦似幻。别人绝对会向她指出,收到了杀人犯的邀约还会去赴约的家伙是个疯子,而艾玛也确实做了一晚上被杀人分尸的噩梦……现在,之前那份宣传册上写的时间就快要到了,艾玛不断低头去看自己的腕表,当指针跳到三点整的时候,她忍不住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同一时间,一只手拉开了她对面的那把椅子。
“下午好,艾玛。”
那个她非常熟悉的声音说道。
艾玛的失业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
在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被捕之后,A&H律所的大部分人都度过了一段相当糟糕的日子,甚至律所本身也很快改名叫“霍姆斯律师事务所”了,虽然这个律所经常给各种杀人犯做无罪辩护,但是他们真的不需要把一个杀人犯的名字放在招牌上。
在最初的几个月,也就是阿玛莱特先生的案子还没有开庭的时候,作为除霍姆斯之外和阿玛莱特接触最为密切的人,艾玛受到过好几次警方的询问。她每次不得不从工作岗位上离开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到不少同事的视线就黏在她的后背上,窃窃私语如同小时候所惧怕的那种藏在床底下的影子一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蠕动。
因为所有人都会好奇:一个人成为杀人犯之前到底有没有征兆呢?他是否与别人不同,是更加残暴还是更加疯狂?他曾泄露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如同小说的伏笔一样,在真相被揭露的时候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
显然,他们认为艾玛会是那个知情人,因为她是阿玛莱特的律师助理,他们一天快有十个小时共处一室,艾玛理应对他心中的黑暗念头心知肚明。
她理应知道对方的诡异之处,读懂藏在人类表皮之下的黑暗色调;他们是跟杀人犯打交道的律师,她闻到那种气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真相。
甚至就连负责此案的警官可能也这样认为。负责这起未遂的谋杀的是WLPD的巴特·哈代警官,艾玛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的目光更加疲惫。她曾很多次对着这位警官说“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杀斯特莱德先生”或“不,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之类的话,然后对方慢慢地点头,好像正把千言万语藏在心底。
艾玛也有另外一个答案哽在喉咙里,并没有说出口。
她没法说自己看见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的心里藏着什么东西,在跟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打交道之后,她心里的念头愈发清晰。她不能把这话说出口,因为直到真相大白之前,她都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就好像是你走过墓地,墓地里的荨麻就在你的衣角留下被尖刺刮破的痕迹,你在黑夜里穿梭,黑夜就在你的头发下面留下没法驱散的影子。他身上的某种气质指向一个可怕的来源,而艾玛本人并不知道来源在何处。
她也不在乎那来源在何处,她在乎的是A&H律师事务所能给她最富有挑战性的案子和最激动人心的庭审现场,除此之外,她当然礼貌地学会不去探究别人的隐私。
本来事情会这样过去的,这里可是维斯特兰,什么奇怪的凶案都曾发生过,站在这个角度上来讲,一个辩护律师在成功结案的第二天杀了自己的委托人不算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问询和躲避记者的骚扰,还有应付那些把阿玛莱特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的罪证实验室勘查员,最开始律所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到了五月中旬,《维斯特兰每日新闻》上刊出了一篇新的报道,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有关人士”信誓旦旦地向报社记者指出,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就是维斯特兰钢琴师。
或者用一种更加直观的语言描述这件事对律所的影响:A&H律所的合伙人不止谋杀过一个事务所的客户。
如果说这篇报道出来之前,律所的生意还只是稍受影响的话,这篇报道出来之后律所简直门可罗雀。少有的几个客户在来律所的时候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好像他们中间随时会有人跳出来、把客户用钢琴弦、钓线或者随便什么东西挂在天花板上一样。
艾玛去霍姆斯的办公室送文件的时候看见这位胖胖的好好先生坐在气派的办公桌后面借啤酒浇愁。“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有一次,霍姆斯这样崩溃地对艾玛喊道,“他这十年间可能杀了好几十个人!他怎么他妈的不杀我?!”
这真是个好问题,艾玛也没法回答。又过了几个星期,街角的咖啡店已经开始流传“阿玛莱特杀人之后把尸体砌在了办公室的墙里”的奇怪传闻,还有些人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在律所加班到午夜之后,就能听见从通风管里不断传来凄惨的哭嚎声。
这两个传言有很大可能性都不是真的,唯一真实的是律所越来越高的离职率,这个维斯特兰最好的律所之一正以一种旁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往某条深渊里狂奔,而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没一个知道应该怎么应付这件事:毕竟之前也没有律所因为合伙人之一疑似变态杀人狂而关门大吉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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