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他懒洋洋地伸展手臂,像是大型的猫科动物,“我们要开始了。”
“我们?”赫斯塔尔在这个词上加了一个恼怒的重音。
“行吧,您就坐着看可以了吧,尊贵的陛下。”阿尔巴利诺吐槽道,他随意指了指屋子角落里的一把椅子,“坐到您的王座上去吧,我是真的要干活了。”
赫斯塔尔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三十七分了,你真的打算在周日晚上就把他们摆出去吗?那样的话你明天晚上就必须得完工,更不要提布置第二现场的工作量了。”
阿尔巴利诺看了他一眼,一些栗子色的发丝蓬松地堆在他的额头上,令他显得异常年轻。
“所以我也得开夜车了,这将是非常非常累的二十四小时。”他愉快地宣布,“但这正是最有趣的部分不是吗?赫斯塔尔,正如我们刚才所说,‘美是难的’。”
注:
[1]标题是个特别迂回曲折的梗:
安徒生有一篇童话叫做《素琪》,讲的是一个年轻的艺术家以自己爱的女性的形象创作出了一尊大理石素琪雕塑,却因为这位女性拒绝了自己的求爱而心碎,最后把素琪雕塑埋葬在花园里,并且选择成为了一名修士。但许多年过去,修士最终还是意识到“我心里的素琪是永远不会死亡的”,并且就此死去。
安徒生1833-1834年在罗马的时候,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当时有一个年轻人死了,人们在为他掘坟墓的时候,掘出了一尊希腊神话中的酒神雕塑。安徒生以此为灵感,在1861年创作了《素琪》。
[2]“美是难的。”
——柏拉图,《大希庇阿斯篇》。
第44章 坟茔中的狄俄尼索斯 02
他跪在船头被水珠打湿的甲板上面,看着那身躯缓缓地向水深处沉下去,那些红色的裙子布料如同雾气一般在水下翻滚,像漫溢而出的鲜血。他注视着那绿色的眼睛和微笑的嘴唇,有一串串细碎的气泡从她的嘴角冒出,透明的、轻易的,飞向更高之处。
——那像是奥菲利亚,像是水中的宁芙仙女,弗雷德里克·莱顿笔下的站在沙地上的克琳娜。
正是一个夏日的早晨,沉静的湖面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像是被打碎的金箔一般散碎于水面之上;天空是一种孤寂的、沉重的蓝紫色,天边堆砌着层层玫瑰色的云朵。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在她被深水埋葬之前,那必然是一句告别。
而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在水汽弥漫的苦味之间,正有什么东西被锻造成型。
在这个要埋葬一位年轻的修女的坟坑里,人们在一个粉红色的早晨,取出了一个用雪白的大理石雕刻的素琪的形象。
赫斯塔尔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看着阿尔巴利诺跪在尸体旁边,手里握着一把刀子,姿态笔直而挺拔。
他腿边放着一个皮革的工具袋,像是那种十九世纪医生会特别青睐的造型,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数把解剖刀和其他型号的刀子、骨锯、止血钳,还有些赫斯塔尔也叫不上名字、看上去也不会出现在任何医生的手中的工具。
这些东西全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一层寒光,像是外面林间的雪地。那上面萦绕的那层银色的雾气,被人们称之为死。
“我要把这位夏普先生骨头从肉中剔出来,”阿尔巴利诺打量着尸体,语气轻快地宣布道,“至少从头剔到腰部左右,在我的预计中可以保留腿部和和下腹的一些皮肤,而上面要只剩下骨头。”
“听上去工作量很大,我以为时间不多。”赫斯塔尔相当有道理地指出,他在听阿尔巴利诺的描述的时候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是时间不多。更不用说如果计划只留下他的骨头,还得另外用铁丝固定骨架不散架,我估计只能把铁丝固定在骨骼的外侧了,现在剩下的时间应该不够我把它从内部穿起来。”阿尔巴利诺笑了笑,他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肢体语言放松,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但是也没办法——想要把钢琴师的痕迹从这个案子里抹干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用手里那把刀点了点夏普的脖颈,那里可以看见钢琴弦勒下去以后形成的一道深深的沟,呈现出灰黄色,周围还有斑斑点点的破碎的皮肤和淤血。
“钢琴弦的勒痕造成的深色皮革样变和皮下出血,”他慢吞吞地说道,“而深处的肌肉层也会有出血,更不用提舌根和扁桃体的淤血了。只有把这些部分都去掉,才能掩盖他是被勒死的。”
阿尔巴利诺把刀刃灵巧地压在夏普的皮肤上,沿着那道深色的勒痕向下切去,随着刀刃深深地切入肌肉,暗红色的血液沿着切口慢慢地滴出来。
“而且,由于这道勒痕比较靠上,我有理由猜测他的舌骨大角骨折了,”阿尔巴利诺用空着的那只手比划了一下,“我想,只有在切除所有的组织、只留下一个头骨的时候,有经验的法医才不会注意到凶手取走了死者的舌头和软骨,不是吗?”
赫斯塔尔抓住了关键词,他说:“‘有经验的法医’……你不负责这个案子?”
阿尔巴利诺的刀肯定是碰到了死者的颈椎,他抿着嘴把刀刃在骨头上某处卡紧了,然后不知道怎么使了一个巧劲,手上一拧,赫斯塔尔只听见了骨头断裂的清脆咔嚓一声。
然后阿尔巴利诺笑了起来:“还不确定,毕竟我现在还在休假。法医主管有可能在案发之后让我回去,也可能让其他法医来处理——但是做事最好做到尽善尽美,我可不想站在解剖台前撒谎:我还是有点职业道德的。”
赫斯塔尔冷哼了一声。
所以他不撒谎的方式,显然就是把尸体处理到自己也看不出来准确死因的地步。赫斯塔尔挑了一下眉,忍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一声嘲讽,然后他问:“这样处理之后,法医就看不出来死者是被勒死的了吗?”
“不,那并不是勒死的唯一征象,但是剩下的大部分都可以合理地糊弄过去:死者的内脏和脑组织常有淤血,但是这些部分我会在接下来的处理中去掉。”
阿尔巴利诺一边把夏普的整个头切下来一边回答道,暗红色的血已经在地板上聚集成一小滩。
“但是有些机械性窒息征象无法掩盖:比如玫瑰齿和由于缺氧导致的血液不凝,还有相对其他原因造成的死亡来说格外显著的尸斑。”
阿尔巴利诺顿了一下,然后好像想到什么了什么一样兀自笑了笑: “不过没关系,园丁有的时候也会通过捂住死者口鼻的方式杀死受害人;只要没有什么能让他们联想到死者是被勒死上的东西,死尸身上出现窒息征象也并不出奇。”
赫斯塔尔之前也研究过一些园丁的案例,他很快回忆起来了其中一个案子:“比如说你最开始那个‘奥菲利亚’的案子,她就是死于窒息,是吗?”
那个案子很重要,因为礼拜日园丁的第一个案子实际上现场有些潦草,反正他自此之后是没在干过把死者留在汽车里的事情。可以说,就是从“奥菲利亚案”开始,园丁的风格才逐渐形成的。
WLPD的警员们——当时奥尔加还没来维斯特兰,甚至巴特·哈代也没有开始负责这一系列案子——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发现,园丁很喜欢在自己的作品里加入有关“水”的意象。
那也是赫斯塔尔很感兴趣的一点:为什么是水呢?又为何是在礼拜日?这跟他溺水而死的母亲有没有什么关系?他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从阿尔巴利诺这里得到答案。
“因为割断人的喉咙或多或少地会破坏我脑海中的那个画面的美感,”阿尔巴利诺耸了耸肩,向赫斯塔尔解释道,他的声音竟然听上去有些遗憾,“但是还是说……那个时候我真的太年轻了,你明白吧?我当时完全错误地估计了形成的尸斑的显著程度,把那些尸斑和淤血遮盖住可花费了我的一番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阿尔巴利诺毫不介怀地把夏普的头颅拖到膝上,然后从那个皮革的袋子里又抽出了一把刀。那场景令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个扭曲版本的莎乐美,除了躺在他手中的并不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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