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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与枪(303)

作者:梦也梦也 时间:2021-10-31 09:50:56 标签:强强 西方罗曼

  籍里柯的名画《梅杜萨之筏》描述的是一群乘坐在木筏上的海难幸存者,在发现海洋深处一抹小小的帆影的一瞬间所呈现出的那种激动人心的动态:很多人已经死在了木筏的底部,但是活着的人们依然搭建起一个金字塔形的人塔,把一个幸存者推举到画面的最高处,这位幸存者向远处起伏的波涛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一条红布。

  而落在阿尔巴利诺手中的那些人显然不足以让他真的搭建出由人的身躯堆叠成的金字塔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让所有“素材”排成一纵列、高度逐渐升高的造型,阿尔巴利诺把在这艘即将倾覆的木船上的几个人被固定出籍里柯那副油画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几个人物的姿势,这是他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虽然这些人被阿尔巴利诺在整体上用来代替一副浪漫主义画作中灾难的幸存者,但是他们所疯狂地追寻着的可不是深海中一晃而过的帆影。每个人挣扎着都要爬向的方向,手臂竭尽全力地伸长着指向的方向,是悬吊在基督的十字架前的卡巴·斯特莱德。

  此时此刻,斯特莱德正惊恐地注视着阿尔巴利诺和赫斯塔尔,刚才阿尔巴利诺在赫斯塔尔喝咖啡的时候显然干了不少事,这从斯特莱德身上也能窥见端倪。现在斯特莱德也是赤裸着,被悬挂在祭桌的远端;他的四肢被钢琴弦拉开,弦已经深深陷入无力的肢体,切割着苍白的皮肉。

  阿尔巴利诺在把他吊上半空中之前,很可能预先用刀子在他的四肢切割出一圈环形的刀痕,然后可以把金属丝固定在这些“凹槽”中,好让它们不至于从人的皮肤上面滑落。这导致斯特莱德身上所有被钢琴弦绑紧的地方都是鲜血淋漓的,尚未凝固的血不断从深陷在皮肤中的金属丝下面溢出来,在那些如同空白的画布的皮肤上画出道道暗红色的痕迹。

  斯特莱德看上去就好像浮在耶稣的十字架前的一道污秽的影子,而显然阿尔巴利诺一点也不介意真的把这个人打扮成撒旦的样子:斯特莱德头上不知道怎么被固定了一对弯曲的黑色羊角,在教堂灯光的映照之下,这个人带角的黑色影子就正正被投射在他后方的那个十字架上,把神之子的身影拢入其中。

  当年在圣安东尼教堂中,年轻的赫斯塔尔把另外两个人吊死在十字架的两侧,就如同他们是跟基督一起被钉死在各各他地的两个罪犯,而正中间空出来的这片空缺刚好是应该留给斯特莱德的位置。

  现在他终于被吊在那里了,晚了很多年,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不算太晚。他的身体正与身后十字架上头戴荆棘王冠的塑像重合,高度异常完美,也正如某种无声的讽刺。

  赫斯塔尔忍不住看了一眼阿尔巴利诺,对方的嘴角正带着一丝细微的笑容,正如同审视着自己即将完成的作品的每一个艺术家。

  ——而礼拜日园丁是如此轻易地读懂了他当年的意思。

  阿尔巴利诺带赫斯塔尔绕过了这艘即将沉没到不存在的波涛之下的船。在离这个船型的造物和船上的人们更近了之后,赫斯塔尔就发现了从远处看不曾发现的细节。

  之前已经说过,这六个人在从教堂正门到教堂中央的祭坛的方向上大体呈一纵列排列,他们被固定的高度错落有致,最开始赫斯塔尔以为看上去高出许多的那几个受害者纯粹是被钢琴弦吊起来的,他们很可能脚下悬空。

  但是等赫斯塔尔走近之后却发现并非如此:“船”的底部根本不是与地面齐平的,虽然从侧面看上去只能看见即将沉没的船舷,但是船底实际上有一道从教堂正门逐渐往祭坛方向升高的台阶,阿尔巴利诺的那些受害者就被错落地放置在这道台阶之上,怪不得看上去他们之间的高度差异非常明显。

  “逐渐升高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意象。”赫斯塔尔平静地说道。

  “有些人会认为‘向上’是通往天堂的道路,在但丁的长诗中,天堂分为九层,越往上的灵魂也越高尚。”阿尔巴利诺轻飘飘地说,目光从那道一阶阶逐渐升高的木质楼梯上扫视过去,“命运和上帝的秩序使人可以飞越那些轻轻的天体——但是这样循规蹈矩多么无趣啊。”

  赫斯塔尔轻轻笑了一声,难以从这样的轻笑里分辨出他真正的情绪,他说:“所以在你的设计之中,愈高就愈加罪恶。”

  ——在这船型中的六个人被阿尔巴利诺大体上固定出了与油画《梅杜萨之筏》相似的姿态,让有相关知识的人从远处一看整体造型就知道他的选材是什么。但是只要仔细关注船上六个人具体的姿势,就会发现他们和那副油画中人物的动作其实并不相同。

  最靠近船头处仰面躺着的男人是个赫斯塔尔不认识的陌生的面孔,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人;当然,现在他已经瘦到只剩下皮包骨头。他似乎刚刚从某种大剂量的麻醉剂之下清醒,目光的惊恐之中还掺着等量的迷茫;此时此刻他正恐惧地盯着教堂挑高的穹顶,胸膛微弱地起伏。

  他的肋骨附近的皮肤几乎都被揭掉了,似乎之后又用某种东西烧焦止血,现在那附近的伤口倒是没有再出血,只是变成了恐怖的焦黑一片,这样的伤口最后准会感染——当然,前提是如果他还能活到感染的时候的话。赫斯塔尔看见他肋骨的伤口之中有些植物爬出来,不知道阿尔巴利诺是怎样做到的,但是金灿灿的麦穗从他的肋骨之间向上成长,麦芒上还飞溅着鲜红的血迹;荆棘如同锁链一般缠绕着他,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恐怖的伤痕。

  这样的场景放在别处可能只算的上是惊悚,但是放在教堂里似乎另有一种特定的指向。赫斯塔尔的目光扫过那些沾着血迹的、直指天空的作物和被烧焦到像是干涸土地一般的皮肤。他想了想,然后问:“该隐?”

  “该隐。”阿尔巴利诺带着微笑点点头,“这位是德里克·柯米恩先生,他被选为斯特莱德案的陪审团成员,但是先一步接受了贿赂,在最后陪审团讨论的时候鼓动其他陪审团成员认定斯特莱德无罪——据我所知,他的口才甚至挺不错的。”

  该隐,圣经中著名的恶人,这条即将倾覆的木船中最底层的一阶。赫斯塔尔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于是他很快把目光移向了第二个人。

  这个人所在的位置离船头稍微远一点,他坐在地上(或者说被阿尔巴利诺的那些金属线和支架被迫固定得坐在地上),德里克·柯米恩仰躺着的身躯就压在他的膝盖上面。

  这个人是个看上去还算英俊的年轻人,这张脸赫斯塔尔实际上认识,其实任何一个经常关注维斯特兰本地新闻的人都应该认识这张脸:他叫做杰森·弗里曼,是个有钱的花花公子,在红杉庄园的事情被曝光之后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由于他的一些相当不妙的前科,媒体都怀疑他是红杉庄园的会员。

  既然他现在出现在这里,那么他可能真的是红杉庄园的会员。赫斯塔尔知道,虽然礼拜日园丁选择受害者完全是随机的,但是今天不同于往日;既然他为了赫斯塔尔布置了这个现场,就不可能随随便便选择一些无关的受害者。

  杰森·弗里曼的头发在几个月的监禁之中已经长得很长,现在,他的头发中缠着一根嫩绿的橡树枝丫,这根枝丫被金属线固定在半空中,杰森·弗里曼缠绕在其上的发尾就高高地从半空中垂下来,就仿佛是那段枝丫把他挂在那里一般。颜色艳丽的红花肆意攀附在他的身上,如同一道道血迹把皮肤分割得支离破碎,它们绝大部分聚集在他的胸口附近,就好像花朵如泉水一般从那里喷出,长长的花枝直垂在地上。

  显然,这是另外一个圣经典故:押沙龙,大卫王的第三个儿子,他发动了反叛父亲的叛乱,但是在以法莲森林中被击败,押沙龙因为头发不小心被缠在了橡树的树枝上而被敌人杀死,被三杆短枪刺穿了心脏。

  “对父辈的反抗。”赫斯塔尔听见阿尔巴利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里确实有那种实打实的愉快:虽然平心而论,一般人似乎不会把王子反叛国王的行为称之为“对父辈的反抗”。

  但是好在,赫斯塔尔尚且明白对方在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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