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他如果仅仅作为一个法医局的法医,怎么可能知道能把他们偷渡到墨西哥的途径?礼拜日园丁怎么能搞到那些假牌照?警局里又怎么会有一个警员帮他查找些他没有权限查阅的资料?
而此时此刻,赫斯塔尔那边已经重归于沉静,只能听见有规律的呼吸声。
阿尔巴利诺沉默了两秒钟,然后露出了一个甚至可以形容成挺开心的笑容。
他说:“行。”
赫斯塔尔顿了一两秒钟,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而阿尔巴利诺又听了十几秒的忙音,然后才慢慢地把手机收起来。
据斯特莱德所知,A&H律师事务所的人在法庭宣判无罪之后很快搞了一个庆功宴,那并不奇怪,这样梦幻一般的成果会给他们律所提高很多知名度,无疑算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霍姆斯邀请斯特莱德也去出席那个庆功宴,被他婉拒了——酒水和食物远远不能够吸引他,况且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严格来说,这个官司并没有打完,在大事上虽然有罗文给他顶罪,但是组织卖淫这事板上钉钉,傻子都不会相信他真的没有参与其中;所以说他现在身上还背着一个缓刑和大量的罚金,另外还有几百个小时的社会服务什么的,这意味着他不能自由地离开维斯特兰,要不然就算负罪潜逃……但这也无所谓,斯特莱德不相信他的律师们会被这点小小的绊脚石难倒。
另外还有华莉丝·哈代那女人,斯特莱德怀疑她就是垂死挣扎地要恶心他一把,那家伙竟然真的怂恿米达伦·普尔曼去申请限制令,难道她以为事到如今斯特莱德还会对那孩子做什么吗?
但——米达伦,米达伦,那小孩真是有张漂亮的脸,斯特莱德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合他胃口的长相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感觉有些可惜。
他琢磨这堆事情的时候坐在落地窗边的安乐椅里,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注视着窗外闪烁的灯火。这不是他之前住的那栋房子,那房子虽然已经不被封锁了,但是可以想见室内到处都沾满了指纹粉,斯特莱德不愿意回去,况且他在市内的房产也不止一处。
他慢吞吞地喝着酒,脑海里琢磨着那个金发的小男孩——和其他更不合法的画面,到酒喝到只有一指深的时候,他的一个属下进门来汇报,说是典狱长来了。
典狱长当然回来,他们现在出于微妙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里,典狱长和其他“老顾客”还担心他被吓破了胆在庭上把他们都供出来呢,听到他被释放之后当然会推出一个人来慰问他,典狱长就是那个人选。
其实斯特莱德不太想见这些人,他还在烦恼别的事情:就是曾经有人闯进红杉庄园的事,那个晚上红杉庄园里没有什么特别见不得人的东西在,但是他办公室里的那台电脑却在那个晚上之后被恢复出厂设置了。这是一个巧合还是闯入者做的?闯入者拿走了什么东西吗?他放在那台电脑里的什么东西?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比他的庭审还有更令人忧虑一些。他料想到因为他掌握了太多秘密,那些来过红杉庄园的大人物不敢让他轻易被定罪,但是那台电脑里的资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典狱长和其他会员不知道他曾经偷偷拍下一些照片、录下一些视频想作为底牌,如果他们知道了,自己就不会那么好运了。
在他被捕之前,斯特莱德就试图调查那个闯入者的事情,但是一直没有什么头绪,现在他的一半手下都被定罪了,其中还包括最能干的罗文,这项调查就又不知道要被拖延到什么时候。
当然还有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斯特莱德很清楚他曾经到访过红杉庄园,在那个晚上选择了米达伦,但是米达伦却在问询中说自己从来没有被任何会员选中过。斯特莱德想破脑袋也没想通米达伦为什么要撒这种谎,这和奥雷莉死前奇怪的遗言一样,构成了阿玛莱特身上最大的疑团。
斯特莱德只能把这样的疑惑埋藏在心里,毕竟虽然这个事实可以用来在庭上证明米达伦的证词有说谎嫌疑,但是这件事一来牵扯到了他的律师,二来——也是最为重要的——斯特莱德作为在这个案件里完全“无辜”的一员,绝不应该知道米达伦到底招待过哪个会员,所以他只能对内心深处的疑问守口如瓶。
但是大步走进来的、喜气洋洋的典狱长可不会知道他心中所想,这人还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呢。
“斯特莱德先生,这次可真是虚惊一场。”典狱长笑眯眯地跟他寒暄道,“我和一些老朋友都很担心你,这不,听见你一被定为无罪,我就来了。”
——或许说是“都很担心你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更准确,斯特莱德只是露出了一个同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道:“只不过是我的运气很好,我有不少好律师。”
“对了,说到律师。”典狱长忽然说道,从手中装模作样的公文包中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斯特莱德,“那个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事情我托人调查过了,看上去没什么出奇的,不过你也看一看——说真的,我之前以为他是跟你有仇、要给律师团拖后腿的人呢,但是看上去他办事情也很靠谱嘛,说不定是咱们之前多心了。”
斯特莱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接过对方手里的文件夹翻开。那都是些很普通的个人资料,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履历,他在A&H律师事务所的从业经历,之前在别的州的大律所的工作经历和实习经历,大学时期和在法学院时的照片……
斯特莱德的翻页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的手指就按在最后一页的页脚上,那一页上粗略地记载了他就读的高中的资料,另附有一张网站页面的打印图:他刚上高中那一年获得了一个奖学金,学校把他和其他获奖学生的照片都发布在了学校官网上,收集资料的那个人细心地把这个页面整个打印了下来。
斯特莱德死死地盯着那张年轻的面孔:那张尚显稚气的面孔,因为缺少脂肪和皮肤发黄而看上去和现在近乎截然不同的面貌,更加锋利和突出的颧骨和眉弓的棱角,藏在宽松的衣服下面的过瘦而略显佝偻的身体,阴郁而逃避镜头的目光——
他的嘴角绷紧了,甚至连咬肌都颤抖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不应该是这个人。
“……威廉姆。”
这两天之内阿尔巴利诺第三次见到赫斯塔尔,对方依然站在被告的旁边,他和斯特莱德不应该站在一起,那看上去是如此的怪异而不协调。
赫斯塔尔问:“对于布莱克先生的证词,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阿尔巴利诺花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布莱克”这个名字从自己的记忆深处翻找出来,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而阿尔巴利诺对自己不太在意的事情向来记得不那么清楚。
他记得布莱克的事情发生之后他还没当法医几年,也没有成为礼拜日园丁几年——这是个十分重要的前提,那个时候他尚未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就好像他第一次献给大众的作品糟糕透顶一般,那个时候他对普通人还抱有一丁点幻想。
或许是他当年在欧洲旅行时的一些经历给他造成了一些错误的印象,在他回到维斯特兰的头几年里,他的血液中依然有种属于异乡的、欧式的、浪漫的疯狂在流淌,使他以为在普通人——在“活着”的普通人身上也能挖掘到“美”。毕竟他的记忆深处还有他的母亲,还有湖泊,还有浮在水面上的麻叶绣线菊柔嫩的白色花瓣。
所以当布莱克来找他、请求他的时候,他陷入了一种直白的好奇情绪中。他好奇着关于无措而疯狂的灵魂的事情,他好奇着关于其他的罪人思想中的一切;而他眼前的这个人被莫大的恐惧支配着,而他想知道从这暴戾而庞大的情绪中有什么东西能蜕变出来。
因此他答应了,隐瞒了一两个关键的证据,延缓了对方入狱的时间——可惜这个人没能给他惊喜,对方依然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另一起也蠢得可以的犯罪真正把他送进监狱。
阿尔巴利诺承认自己感到失望,“美是难的”,他曾经听过有人这么说。确实如此。从人的灵魂之中爆发出的纯粹的、疯狂而专一的美是如此的罕见,至今他也只在他的母亲身上见到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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