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乱插嘴。”阿玛莱特冷酷地对他说道,然后又一次转向艾玛,开口的时候微微放缓了语气,“虽然阿尔巴利诺说得有点夸张,但是基本上是这样。首先是我依然需要一个助理,所以如果你接受这份工作,最开始的工作可能是帮我带一个新助理——当然,这并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因为我知道你想独立接案件。”
实际上艾玛现在还处于“巴克斯医生竟然是礼拜日园丁”以及“阿玛莱特先生到底在为什么违法组织工作”的混乱中,但是她依然成功地抓住了这句话的关键词,她忽然开口问道:“我可以独立办案?”
“是的,”阿玛莱特点点头,“等到我的新助理可以独立工作之后,你可以转到隔壁部门去工作,他们那边有很多和当初你在A&H律师事务所处理的内容相似的工作要做,也就是为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人辩护。据我所知,那个部门有很多案子……颇具挑战性。”
巴克斯医生笑眯眯地补充道:“我能猜到你的顾虑。总之,你不需要担心因为和一个在逃犯一起工作而受到牵连,也不会因为跟有前科的人一起工作而无法抛头露面。我听说他们的那些律师工作至少有一部分是完全合法的,就是帮人免除牢狱之灾的那部分。”
“这么说合法性上不会有什么问题。”艾玛谨慎地点点头,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工作地点是在法国吗?还是……?”
“在霍克斯顿。”阿玛莱特干脆利落地说道。
霍克斯顿,从某种意义上,艾玛忽然恍然大悟了——霍克斯顿王国,现在整个欧洲黑帮势力最为横行无忌的地方之一,这样的国家如果有个人愿意雇佣连环杀手做法律顾问,似乎也并不奇怪了;这样的国家如果有人需要在律师的帮助下逃离牢狱之灾,也是情理之中。
而这,她不得不承认,听上去相当有吸引力。
艾玛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作响——阿玛莱特真的会给她提供这样一份工作吗?甚至工作内容都与她之前从事的工作相似?一般人会认为做黑帮律师或为犯罪分子辩护罪大恶极,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那是她做过的最有挑战性的工作,她早已深深得知其中趣味了。
依然从事相关工作,离开了美国,但是依然在海洋法系的体系之内……她还以为如果她接受了相关工作,得恶补大陆法系相关知识呢。问题就在于,对方所说的这种工作是真实存在的吗?
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似乎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然后,他忽然用相当愉快的语气说道:“我之前听过赫斯塔尔讲你的事情……我很好奇,你的学历相当不错,为什么一定要在维斯特兰工作?其实你离开维斯特兰也能获得很不错的工作,还不用受那些流言困扰,你为什么不那么做?”
所以,艾玛·格兰特在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向着斯特莱德开枪之后的第十三个月从事务所离职,她还坚持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她一直没能找到新的工作:她是从这里离职的最后几个员工之一。
与此同时,霍姆斯已经准备收拾行李去纽约州另谋出路:他曾指望帮阿玛莱特打赢他的那场官司,以此来挣得自己的“名声”。那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对于一些他们的潜在客户,就比如说准备打官司的杀人犯什么的,是不会在乎的。不幸的是他也失败了,没人想到会出现什么证人临场翻供的情况,阿玛莱特被判处漫长得如同无期徒刑的监禁也是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他的越狱,还有发生在其后的一系列事件。到了2018年,无论是维斯特兰钢琴师还是礼拜日园丁都没有再作案,大部分人都坚信他们两个早已逃到墨西哥去了,维斯特兰的人们依然在照常生活,依然有人每天死于枪击案,这里并没有变成一个更安全的城市。
艾玛离职的时候已经过了2017年的圣诞节许久,但是街头巷尾还是有人在谈论玫瑰圣母教堂的那起案件,不少人坚信阿玛莱特肯定是罪魁祸首。她找工作的情形并没有变得更好,有些人坚信杀人犯的助手不可能对那些血腥罪行一无所知,还有些人觉得那些疯子总有一天会从更远的地方回来,对他们身边曾经的每一个人施以血腥的报复。
A&H事务所关门大吉之后,被搬空的办公室一直没有被租出去,那栋大楼的闹鬼传言倒是愈演愈烈,有不少ins上的小网红偷偷潜入那气派却落寞的大门去偷拍视频,信誓旦旦地要找到“阿玛莱特嵌进墙里的死者尸骸”。
有的时候,艾玛觉得自己和这栋大楼也没有什么区别,有些不死心的阴谋论者和奇怪的凶案爱好者在她位于平特街的住宅篱笆外面偷窥,但是却没有人愿意给她一份工作。
她曾经试图以个人的身份接几起案子,但现实生活并不是《律政俏佳人》——她有野心,学历出众,有跟复杂的刑事案件打交道的工作经验,但是与此同时她是个年轻女性,金发,胸围稍稍超出了一点平均水平,所以大部分人选择不相信她的工作能力。
艾玛在2018年圣诞节的时候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她的父母和两个哥哥都生活在堪萨斯,她家在那里有一片广阔的农场,和周围的所有农户一样种植小麦。
“艾米,”她父亲在电话里说,声音听上去足够欲言又止,“你知道,如果你在维斯特兰生活不如意的话可以选择回家,这里永远是留着你的卧室的。”
这是多轻松的一个选择啊,回到家乡去,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她的父母生活的镇上一共只有几百人口,唯一需要律师的地方可能是跟小麦收购商草拟合同。托皮卡的律所可能并不在意她是否曾是一个变态杀人狂的律师助理,但是……
这年的圣诞节依然在下雪,艾玛打电话的时候注视着窗外逐渐飘落的雪花。她租住的房子里原来的A&H律师事务所非常近,坐在窗边就可以看见外面那些耸立的高楼大厦,高层的灯火就如同灰白色大海里摇曳的灯塔。
“再等等吧,”艾玛小声对着电话听筒说道,“我想圣诞假期之后再看看……或许明年就不是这样了。”
艾玛很清楚,明年还会说这样。或许她应该和霍姆斯一样离开这个城市,去纽约或者别的地方寻找机会。但是——但是维斯特兰有种特质吸引着她。这种特质会被人称之为“从阴沟里散发出来的犯罪气息”,而她本人绝不会承认。
如果一定要让她形容的话……因为维斯特兰是个合适的地方,它是个合适的城市。当她帮助一个板上钉钉应被定罪的人逃脱惩罚的时候,所感受到的成就感比帮助一个人争得她应得的那部分的时候更甚。
(她理应知道对方的诡异之处,读懂藏在人类表皮之下的黑暗色调;他们是跟杀人犯打交道的律师,她闻到那种气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真相)
她父亲爱她,但是她的父亲永远不会知道她选择留在这个城市的真相。她选择留在这里是因为城市里有某种黑暗的东西在召唤着她,这黑暗的东西赋予她挑战的刺激和成功的荣耀——她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的父亲送给她一本凡尔纳的《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们》,因为故事中的主人公与她同姓,她的父亲希望她向书中船长的孩子们一样自由而勇敢,永远勇于向大自然发起挑战。
然而她在多年之后才直面自己的内心:她不屑于战胜大自然,于是故事中的人们沿着一条纬线环游世界的壮举也显得不值一提。在她眼中最激动人心的永远是人类战胜人类,在规则允许的框架之内使敌人一败涂地。
那就好像是棋局,但是他们操控的棋子更加真实而残酷。
而此刻艾玛握紧听筒,窗外的大雪如同烧尽的尘埃。她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是黑暗中永不停息的战鼓。
“……因为我很喜欢我在A&H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艾玛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才好,似乎无论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都暴露了太多自我,“在维斯特兰……似乎有更多从事相关工作的契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