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又低又缓,但现在可不是说睡前故事的时刻。可是,阿尔巴利诺的手指慢慢地爬过桌子,指尖不轻不重地压上了赫斯塔尔的指节。
“——这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他低声说。
“就这样?”赫斯塔尔没有吝啬他的不屑的笑声,“唱着没有人理解的歌,让玩偶随着自己划定的节拍跳舞——”
“从来不是完全没有人理解,重点不正是如此吗?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认为这支歌好极了吗?那个学生教给了小爱美莉这首歌,而小爱美莉理解了、也爱上了这首歌,她的玩偶也在这首歌的旋律中跳舞,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吗?”
阿尔巴利诺反问道,他的指尖轻轻地扫过那片指节的皮肤:这只手曾经伤害他,淤痕已然褪色,但温度还刻在他的喉结之上。
他问:“赫斯塔尔,你愿意和我一起唱那支歌吗?”
注:
[1]本篇提及到一些隔壁坑《准绳之墙》的剧情,但是基本上跟本文剧情无关,我就是夹带一点私货而已。
隔壁坑第一部 的主线就是一个写作恐怖分子读作死变态的家伙绑架红衣主教的故事;而简单地说,记者在那个事件之后不久惹翻了不该惹烦的人,被犯罪分子砍了手指,所以干脆跑到美国来谋生了。
(霍克斯顿这个国家是我虚构的,地理位置是德国最北部的两省,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和梅克伦堡)
[2]普罗泰戈拉是古希腊哲学家,由于他相关的著作早已失传,他的理论只能在柏拉图的《泰阿泰德篇》、《普罗泰戈拉篇》中见到。
所以阿尔巴利诺说的那句“人是万物的尺度……”虽然确实是普罗泰戈拉的观点,但是实际上出自柏拉图的《泰阿泰德篇》。
我逐渐发现,阿尔巴利诺可能是真的很喜欢柏拉图的著作。
[3] 凯尔哈里特:法国建筑师,设计了法国的亚眠主教堂和德国的科隆主教堂。
其实文中提到的被炸毁的那个哥特式教堂特别小,按理说不太可能是凯尔哈里特设计的(但是我不管,主教值得,伊莱贾值得)。
第40章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 04
周三的夜里,天空中正落下细碎的雪花,细小的冰晶一般在天幕之下闪闪发光。赫斯塔尔和阿尔巴利诺坐在一辆租来的车子里面,天知道这个律师是在哪找到这种不用登记驾照就可以租车的店的,但是毕竟这里是维斯特兰,在这里找到做什么营生的人都不奇怪。
他们已经在摄像头的死角里停了一会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花,把窗外的景物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这是一辆型号非常老旧的SUV,暖风系统也不太好用,为了不让车窗起雾,赫斯塔尔干脆就没开空调;车子只是停下了一小会,阿尔巴利诺就开始感觉手指被冻得发僵。
“真无聊。”他懒洋洋地抱怨道。
“既然你邀请我‘一起唱那支歌’,或多或少就意味着,你在适宜的情况下也同意按照我的步调来,除非我一开始就理解错了你的意思。”赫斯塔尔声音严厉地回答他。
“而显然你的步调也包含了在一辆破车里被逐渐冻死的部分,”阿尔巴利诺喃喃地说道,“一开始我可没想到这一点。”
赫斯塔尔审视着他,就好像要确认他是否真的会被冻死一样。然后他屈尊回答道:“那是因为那个安东尼·夏普在失业之后住在全维斯特兰治安最糟糕的街区之一,我猜你不想因为在这种隔音太差的贫民窟里闹出太大动静,而导致握着双筒猎枪的邻居冲上街道——所以是的:你还得再在这里呆些时候,直到我总结出何时、在哪里动手是最好的选择——我希望在那之前,你不要真的脆弱到会被冻死。”
“要是你选择杀里奥哈德·施海勃,就不会落到必须在这种街区里监视目标的地步。”阿尔巴利诺反唇相讥。
“那个记者不符合我的标准,要不是你坚持要看我动手,你本可以自己去杀施海勃。”赫斯塔尔声音里的嘲笑之意都要溢出来了。
因为显然:维斯特兰钢琴师杀人像猫慢慢地玩猎物,他得把他选中的人带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去,慢慢地折磨、剖开,这意味着他得把受害人活着带走,在不对对方造成致命伤害的情况下,这免不了一番搏斗。
所以,钢琴师作案的时候必须谨慎地挑选环境,至少得保证就算是闹出一些大动静也能不被人发现。他现在尚且属于盯梢的阶段,等他确定了他的目标每天的行动轨迹,才回最终决定如何下手。
而礼拜日园丁则不同,礼拜日园丁杀人像出门购物,他之所以要杀那些人主要是因为他需要他们的尸体,所以整个过程快而利落,一刀割喉。所以他有的时候甚至会在一个没人的巷子里直接截住受害人,袭击他们、立刻杀害他们;有的时候几十米之外就有其他行人经过,他和脚下淌血的尸体一起藏身在阴影之中,从未被人发现。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既然阿尔巴利诺坚持要由赫斯塔尔动手,而那个夏普做的事情显然触到了赫斯塔尔心中的一些隐痛,所以对方也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但是这就意味着,他们需要为这事做出不少准备工作。
“那有什么意思呢?”现在,阿尔巴利诺坦荡地反问道,“你可比那个记者有趣多了。”
赫斯塔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和我一起完成这件事了?”阿尔巴利诺问道。
“我没有后悔,因为那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早料到有一天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了。”赫斯塔尔平静地叙述道。
阿尔巴利诺看着他,尽力使这个目光看上去像是在诉说一个疑问。但是赫斯塔尔看向这个人被车窗外的灯光映亮的面庞,只感觉到对方显得沾沾自喜。赫斯塔尔还是想叹气,而他渐渐地意识到,他想要叹气的时候内心的感受,似乎更近于回家以后发现家里沙发被狗撕了的心累主人,而不是因为那种无法撕开对方喉咙的烦躁。
“你看,”他回答,就好像说出的这个答案能说明一切,“——我依旧没有杀你。”
所以那迟早会发生:无论是他早已预见到的疯狂的爱情,还是共同的狩猎,甚至——最后把一切燃烧殆尽的悲剧般的毁灭结局,一切迟早都会发生。赫斯塔尔不知道自己到现在到底还会不会真正下手去杀对方,或者,他早就错失了所有机会,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有的时候会对自己说,再等一天吧,再等一天他就会做出决定。但是他并没有)
——而赫斯塔尔在阿尔巴利诺的嘴角窥见了一个晦暗的笑容,所以这个答案或许真的说明了一切。
也就是这一刻,他们看见安东尼·夏普——已经被学校解雇了的生活老师,一个瘦高的、姜黄色头发的男人——裹紧身上的大衣,从自己住的小公寓里走了出来。
他的步伐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像是喝了酒。他们透过挡风玻璃看见这个男人上了停在街道边上的一辆破旧的甲壳虫汽车,发动车子,慢慢地开远了。赫斯塔尔直到对方要行驶到街道的尽头的时候才发动了汽车,远远地跟上了对方。
赫斯塔尔工作很忙,所以想要盯梢对方只能尽量挑周末和工作日的晚上,在他这样高强度地分配自己的是时间的情况下,阿尔巴利诺真的很佩服钢琴师竟然还能维持三四个月做一起案件的频率。在之前近半个月的盯梢中,他们发现这个夏普在失业后很少出门——除了雷打不动的酒吧买醉,还有去领救济金——这是赫斯塔尔观察了对方这么长时间之后,他第一次晚上这个点出去。
“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不选那个记者。”阿尔巴利诺在马达的嘈杂声中忽然开口,他的竟然能把语气装得很善解人意,“倒不完全是因为施海勃尚未犯案,不符合钢琴师选择受害人的标准——你只要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一天会酿成大错。
“真正重要的是,里奥哈德·施海勃可能会犯或已经犯下的错误不会引起钢琴师内心肆虐的冲动,你没有向他施暴的欲望……而安东尼·夏普则不是,赫斯塔尔,你与匿名互助会那个叫比利的孩子共情,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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