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发现他们千篇一律地乏味而面目可憎,而我的童年就是在他们之间度过的。我曾以为这是我接触的人群的问题,但是我后来发现人与人之间并无区别。”
“就跟一块肉和另一块肉之间没有什么区别一样。”赫斯塔尔安静地为他盖棺定论。
“如果你是要吃它们的话,或许确实是有区别的——在此之外,则的确没有任何区别。”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回答道,然后他本来扶在赫斯塔尔的肩膀上的手忽然挪了地方,他稍微抬起手来,指尖擦过赫斯塔尔的嘴唇。
有些时候——虽然这些时刻极为罕见——在阿尔巴利诺摸赫斯塔尔的脸的时刻,他还是会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阿尔巴利诺在某些片刻注视着他的目光和注视着那些别无二致的肉的目光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往往很快他的眼里就会被其他更为复杂的情绪代替。
现在赫斯塔尔已经学会了坦然地面对这样的目光,就好像他已经坦然地承认他们相处模式之间的某些事实一样(有关于“爱”的事实,不过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讨论那个问题了)。他学会了更着眼于当下的事物:譬如阿尔巴利诺本人,譬如查尔斯·巴克斯的那把左轮手枪,那是一个承诺,显然依然由赫斯塔尔保管。
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物。
而在这个时刻,阿尔巴利诺轻柔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再一次凑近了赫斯塔尔的耳边,词句被他酝酿得多此一举地湿而热,就如同某些欲盖弥彰的念头。
“但是现在我已经证实,其中确实有例外之处。”
下一秒阿尔巴利诺就被赫斯塔尔推得后退了一步,脊背轻轻地撞上书房的墙壁,那些好莱坞明星的签名照在他身后危险地摇晃了一下,赫斯塔尔的手指按在他的肩膀上,指尖正危险地爬向他的咽喉。
“我们随着音乐蠢兮兮地摇晃了二十分钟身体,”赫斯塔尔向他抱怨道,“你最终的目的就是拐弯抹角地跟我说‘我想跟你做爱’吗?”
一般人在这个话题之前会指出,阿尔巴利诺刚才说的那段话哪一句和“做爱”都没有关系,但是显然他们两个都不算是普通人。阿尔巴利诺直视着他,表情堪称无辜,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绝对不是只有这种意思——况且,你真的感受不到一点跳舞的乐趣吗?”
“我很确定那些参加毕业舞会的高中生的乐趣也不是跳舞,而是舞会结束之后跟自己的舞伴上床的那个部分。”赫斯塔尔没好气地回答道。
不过他凑上去亲吻阿尔巴利诺的时候,动作还是相当温柔的。
——这就导致他们返回卧室睡觉的时间比预计得晚了快一个小时,阿尔巴利诺在赫斯塔尔试图把他之前从书架里拿下来的那几本书放回原来的位置的过程中,全程都把自己瘫在赫斯塔尔之前坐过的那张扶手椅里。
他把自己裹在赫斯塔尔之前那条灰蓝色的丝绸睡袍里,脖颈上有一圈红红的掐痕,已经逐渐肿起来,看上去触目惊心到让任何人都会第一秒就怀疑是家暴然后报警。但是当事人显然并不在乎,他看着赫斯塔尔用那种非常严肃的表情把一本本书原封不动地塞回书架,表情凝重得好像是给书架动手术。
“有必要把所有东西都恢复原样吗?这个城堡里的仆人们会做这件事的。”阿尔巴利诺在他身后懒洋洋地问道,一副性爱之后的满足模样,“这里又不是案发现场。”
“这就可以解释你在维斯特兰的那栋房子的冰箱抽屉为什么会发霉了。”赫斯塔尔冷冰冰地回答,他把最后一本书——一本挺有年头的古书,估计是十七世纪前后的——谨慎地推回书架的空档里。
这本书开本并不大,但是莫名其妙地,书脊没法和其他书摆放到齐平的程度。赫斯塔尔皱着眉头把书往外抽了一点,然后又重新往里面推了一次,但是还是不行,好像书后面什么位置被某种东西卡住了,让这本书不能全部被塞进书架里去。
“怎么了?”他听见阿尔巴利诺在身后问道。
赫斯塔尔用稍微有点困惑的语气回答:“……这本书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注:
[1]梅尔克修道院真实存在,伯爵城堡是我虚构的,梅克尔当地只有一个小镇。
[2]纪尧姆(Guillaume)是法语名,在英语里对应的的是“威廉姆”。
[3]帝国伯爵:神圣罗马帝国爵位,是早期由帝国直接册封的伯爵,地位比一般伯爵略高。
第137章 梅尔克韵事 02
而对于赫斯塔尔来说,那无疑就是此刻。
-
下午时分的瓦豪河谷依然笼罩在清新的水汽之中,多瑙河上波光粼粼,水面被日落之前已经不甚强烈的阳光映得闪闪发亮。碧绿色的山丘之间,能看见伯爵古堡爬满攀缘类植物的青灰色墙壁,以及山顶高处那座鹅黄色的古老修道院。
古堡附近的河段中飘荡着一条小小的尖头木船,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现在就坐在这艘船中,膝盖上放着一本页面发黄破碎的小册子。
阿尔巴利诺坐在他身边,懒洋洋地划着木浆。他瞧了赫斯塔尔一眼,抱怨道:“我之前建议来划船的时候,可没想到你会这样心不在焉。”
这事还得说回到一天之前——赫斯塔尔对于古堡书房书本的排列整齐程度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于是当他手头上有一册书没法批平平整整地塞进书架里去之后,他当下就把手伸进那个空档里摸索了起来。
然后,阿尔巴利诺,当时身穿着赫斯塔尔的睡袍、满脑子只想着洗个热水澡然后回去睡一觉的可怜人,就眼睁睁看着赫斯塔尔从书架的最里面掏出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小木盒子,上面落的灰尘多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程度。当下,他就知道这觉他基本上是不能好好睡了。
现在,他们正坐在船上,赫斯塔尔显然全身心都扑到他从书架上找到的那个小木盒子上去了——此刻那个小木盒子就放在赫斯塔尔身边的甲板上头。
盒子上面本来有个生锈的铁锁,被赫斯塔尔用藏在枕头下面那把刀撬开了——他干这事干得特别坦然,一副“既然这段时间这座城堡属于我,那么我想打开哪把锁就打开哪把锁”的样子——木盒子里装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本子、几封已经泛黄的信、一些硬币,还有一枚十八世纪末流行的“情人眼”胸针。
赫斯塔尔好像根本没用心听阿尔巴利诺在说什么,他敷衍地嗯了一声,依然低着头看册子上的东西,然后他说:“维斯不是说这座古堡最开始属于一个帝国伯爵家族吗?这个家族后来在神圣罗马帝国灭亡前后绝嗣了……这好像是这座古堡的最后一任拥有者的管家的日记。”
阿尔巴利诺:“……我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
但是显然,赫斯塔尔依然没有用心听他说话,所以他只能愤愤地用手里的船桨拍打了几下水面。除了一些冰凉的水珠溅在他的手背上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赫斯塔尔估计并没有注意到阿尔巴利诺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总之,他忽然说道:“你过来看一下这个。”
说实在,阿尔巴利诺对那本一看就有几百年历史的小册子不太感兴趣——纸页上写着的全是德语,措辞古典,字迹潦草,赫斯塔尔甚至得一边看一遍查字典才能读懂——赫斯塔尔虽然愿意承认自己学习语言的能力远不如阿尔巴利诺出色,他的德语水平确实比对方差上很多,但是这并不是说阿尔巴利诺就愿意去帮他读那个字迹褪色的小册子了。
因为,怎么说呢,阿尔巴利诺提议来河中泛舟是为了和对方放松一下、聊聊令人愉快的话题、如果能在小木船上做爱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才不是为了在下午的太阳底下研究一本管家写的日记的啊!
阿尔巴利诺因为诡计全没有得逞而显得有些蔫巴巴的,他扫了那个小册子一眼,刚想要开口说话,赫斯塔尔的手就伸过来了。这位跟人谈事情的时候都恨不得站得离对方三米远的律师先生镇定自若地把手从阿尔巴利诺背后越过他的肩膀,掌心平贴在了阿尔巴利诺的脖颈上。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