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渡反手拿出弓箭,从岩羊身上拔出了最后一支箭矢,立刻向山上跑去。
可身后熟悉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想。
“那小崽子在这里!”
“快,用弓!”
光渡仓促回头,猛地向旁边滚去,避开了第一支箭。
那支箭擦着他的头发而过,深深扎进在旁边的树上,光渡反手从树干上抽出,箭上弦回射。
对面一声惨叫。
后面不止一人在追,光渡离开原地,继续向上山的那处斜坡奔去。
可是光渡绝对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半山腰下,今日竟然如此热闹。
——斜坡之下,另有一人。
光渡心下一沉,真是见了鬼,要不是他饿极了去猎羊,今日怎么连串撞上这么多事?
没有正常人会在冬天的贺兰山的荒坡上出现,更别说这个人身上还带着伤——他伤在头上,半边脸都是干涸的血。
可当光渡看清他的相貌后,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至少堵在他路前面的这个人,不像是宋国人。
这个人个子虽高,但糊着血也能认出来这张脸上的异域长相,此人眉骨高,眼窝也深,鼻梁又直又高,头发微微卷曲,一眼望去,就知道他不可能是中原人。
这人似乎刚在大雪里摔了一跤,满身都沾着雪花,就连头发上都披着一层银白。
他单膝跪在雪地中的样子,让光渡瞬间想到了某种大型猛兽,即使明知道他已经受了伤,却仍然很难叫人掉以轻心。
这人脸上的血已经糊住了半张脸,可他却依然能准确地追踪着光渡的行动轨迹,“谁?”
这个人占据着上山斜坡唯一的路,前后不是陡壁,就是无法着力的树木山石。
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光渡转身,暂时将后背交给那人,然后将最后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了来时路,“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后面有人追过来了,麻烦借过。”
光渡十数日不曾与人开口说话,此时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的嘶哑和生涩。
那人将头转向光渡的方向,又微微偏过头,似乎是在用耳朵听。
他听到了光渡离弦的最后一支箭,听到了远处又一声惨叫,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也听到了光渡收起弓,在雪中踉跄地奔向自己的方向。
不远处的人却齐齐挽弓,弓弦拉开的声音,在这清空白云的贺兰山上,是如此的清晰。
狭路相逢,躲不开,也无处可躲。
于是他对光渡说:“趴下。”
光渡闻言立刻照做,果断地趴在地上。
面前这人,从雪地中站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光渡才知道他埋在雪地里的另一只手上,原来一直紧紧抓着一柄大刀。
那柄几有一人之高的长刀,从一片静谧的银白中破出时,雪花如扬尘般飞溅,雪晶在阳光下颗颗分明,寒锋冷芒于雪中乍现。
光渡已然明白他是要做什么了。
他手中的刀重量十分惊人,劈风吹雪的声音凛冽可怖,光渡趴在地面还要滚一下,才免于被长刀波及,躲得非常狼狈。
呼啸而来的箭矢被这一把重刀尽数挡下,在几声吨响后箭矢折断,散入近地,再无伤人的可能。
直到这个时候,那斜劈的大刀,才去势将消,重重落下砸进雪中,激起漫天雪瀑。
光渡就地打滚,停下来时,已避至此人的身后。
这人刀风一往无回,甚至将披风灌鼓,为光渡挡住半数飞雪。
光渡抬起头,他面前的人身上未着甲胄,只一身玄锦襕袍,肩上披着一顶黑色披风,身形屹立如松。
只是背影便有如此气势,这个人身份定不寻常。
而那边的人箭矢已用尽,正在不远处,惊异地看着这尊不知从何处杀出来的杀佛。
他们只是过来捉拿那个长相漂亮的兔崽子。
在西夏连番的意外,已经叫宋国的主子颜面扫地,这次带队的师爷已经被这兔崽子杀了,主子叫他们将行凶者提头来见。
他们一连追了几个月,一直没追到不说,竟然还折损了许多人手,主子已经无比震怒,今日他们这对人手才终于找到人,还找到了拿下光渡的机会,结果却被面前这人破坏了。
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观此人气势,绝不是随随便便杀了也没事的平民百姓,他们不想与这人交战,只想要后面的那个宋沛泽的脑袋。
他们试图交涉,“喂……”
可为首之人才说一个字。
那拄着重刀而立的人,转向了说话之人的方向,下一瞬间,重刀泼雪而出,携着雷霆之威而至,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这一路共有五人,已被光渡伤了两人,而这撼天震地的一刀劈下去,三人当场毙命。
另外受伤的两人落后片刻,在远处看到此处惨状,吓得肝胆俱裂,当场一声惨叫。
面对此等战威,他们已毫无接战的勇气,两人屁滚尿流的滚下斜坡。
光渡回神,他从地上捡起了已死之人的刀刃,几步抢上掷去,将其中一人当场击落坠崖。
而那持刀之人,立刀于原地,刀上献血一滴滴落在纯白的雪面。
他并没有追上去。
光渡看着他手中那把刀,都有些骇然,顿了片刻,才道:“多谢你,这些宋人追我而来,多谢你出手解围。”
那人转过头,面向了他的方向,“……这些人是追着你来的?”
光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人静立片刻,自嘲一笑:“罢了。”
“难道也有人在追杀你?”光渡有些犹疑,注视着他那双蒙了一层血的眼瞳,还是问出了口:“你是看不清,还是看不见?”
……
这人是个瞎子。
不仅是个瞎子,还恐怕还是刚瞎不久。
目盲之人摸索行路自有一套技巧,而他显然十分生疏,若不是光渡拉了他几次,他差点在山间崎岖处摔下去。
光渡将他带到自己在半山腰藏身的洞穴,一路上都在观察他。
虽然这人眼睛瞎了,但其听声辨位是一等一的好手,一个瞎子都能在山道上强袭,一刀干掉三个人。
光渡以前在西凉府的各大武馆间颇有声名,逃亡这一路上虽然以一敌多,却也是从无失手过,但如今见了此人,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武之一道,前路仍是大有风景。
光渡心中生出几份对此人的敬意和惺惺相惜。
这个人脑袋上受过重伤,糊了一脸血,还能躲到这么远的地方,这情况不太正常,绝对也不是什么平头百姓。
此人身上必有是非。
光渡祖家那烧毁的藏书中有数册古籍相书,光渡已有所感悟,如今看此人气度长相,便知道他就连惹麻烦,都不会是寻常麻烦。
光渡没去计较。
他自己便是一个满身是非之人,如今能活过一天就是一天,既然此人帮过他,那他便坦荡报恩,他们刚在山腰下闹出这等动静,不能久待,他便将此人带走,在山中收留一晚。
外面又下了一场大雪,遮盖了他们上山的足迹。
等到天色昏暗时,光渡又去找了些枯枝,他们在洞穴中生火取暖,光渡用随身带着数月的小锅,煮了山间雪,将雪烧化。
没吃完那大半只岩羊,也一同被光渡背了回来,成了这一对少年的晚饭。
那个人一直握着手里那把两米长的大刀,一刻也不曾放手,他来到这个洞穴后,除了道谢,也不曾开口说什么。
光渡自然不会和一个瞎子计较谁做多少,自己动手准备晚饭,两人烤羊就着羊汤填饱肚子后,光渡刷了锅后,又烧化了一锅雪水。
光渡等水温合适,就将锅递给了另外一个人,“你脸上好多血,洗洗吧。”
那人道了谢,就着锅里的温水,将自己的脸上污血洗掉。
如此一来,他的脸就完整地露了出来,他的年龄看上去没比光渡大几岁,相貌可以说是非常的昳丽英气。
那双没有焦点的瞳孔,是唯一令人扼腕惋惜的缺陷。
许多人着迷于光渡的皮囊,但光渡自己从来没什么感觉,这是第一次,光渡都觉得这个人长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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