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一次的代价,会是什么?
——又会是谁?
李元阙拖着依然有些麻痹的身体,从屏风后转身而出,与十数米外的光渡撞上视线。
光渡正站在皇帝背后,从后面亲手为皇帝披上外袍,看到李元阙就这样出来,不由得吃了一惊。
可是再看到李元阙的神情,光渡一下子就站在原地了,他挪不开目光,他从来没见过李元阙这般模样。
“光渡,怎么了?”
直到听到这个声音,光渡身体轻轻哆嗦了一下,立刻回头看向皇帝。
皇帝背对着他们,并没有发现这一边的异状,仍在说:“可是累了?昨夜你受累了,今日在太极宫好好歇歇。”
这话一出,李元阙的眼神变得非常可怕。
光渡错过了李元阙的神情变化,因为这个时候,为了不让皇帝起疑转身就撞见那么大一个李元阙,光渡主动来到了皇帝正前。
“陛下,臣只是在想,等陛下踏出这个屋子,怕是就要为昨夜之事烦忧了。”
光渡这话说得不疾不徐,连表情都像是在为皇帝担忧。
可是在皇帝看不到的位置,他给李元阙递了一个眼神,神色很严肃,几不可见地对着李元阙摇了摇头。
说到这个,皇帝显然也非常头疼,“好好的,怎么会出这种茬子?乌图呢,怎么他人还不来?”
这一眼,李元阙看清楚了,光渡唇上还有伤,不只是唇,他的脸颊有种异样的润泽,恣意滋润过的模样。
很美,很残忍,可是他在叫自己躲回去。
这一刻,李元阙的眼神黑压压的,像是一场没有声响的阴雨风暴,光渡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悸。
但好在李元阙还是分得清的,终究是走回了屏风后。
……事情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光渡想,他本来是想留在皇帝宫中过夜的,因为接下来的事情皇帝定然备受质疑,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他可以利用皇帝的脆弱,他能影响皇帝的决策。
但李元阙这个样子……他一定有什么忽略了。
光渡改变了主意,他今日要出宫,或许他会在中兴府的宅邸里,见到一只西风军的主将。
亲密无间的接触,原来真的会影响一个人,光渡开始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因为枕边人吹风,而舍弃原本正确的选择。
他也要回去,他不想看到李元阙那个模样。
……
这一夜过去,所有人都在问,昨夜宫中发生了什么?
皇帝清醒后,立刻询问了昨夜经过,没听白兆丰说几句,他就已经确认昨夜的确出了事。
乌图拿错了香。
在殿中给众人点上的,是致幻蘑菇做的香膏。
无论乌图是故意拿错还是无心之失,皇帝总是需要用他来给出解释,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候,乌图居然不见了!
这家伙连夜出宫,躲得不见踪影!
可是如今,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人人都等着皇帝给一个说法,乌图一跑,连个足够资格来替皇帝背锅的人都没有了,这一下,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到了皇帝身上。
昨夜,皇帝到底做了什么?
宫中给出的解释简单粗暴,贵族与重臣于宴席醉酒,留宿宫中——但这说法太过离奇,人人皆知此事蹊跷。
李元阙也行踪不明。
这场宫宴最受关注的另一位主角,迟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城外驻守的西风军已经压不住了。
西风军中名将、李元阙得力下属李懋,白马当先,披挂整齐率领西风军对峙于中兴府城门前,一副自军主将再不出城,他就要带领西风军铁骑踏平城墙的模样。
白兆睿率领左金吾卫北司并军司营两支大军,于西风军对峙,已是一天一夜。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他手下的兵已经露出疲态,白兆睿手下的兵,此时是最期盼着李元阙能平安出来的人,他们完全不想和西风军打起来。
因为会死。
而西风军的兵,愿意为主将舍生入死,锋芒无匹,士气高振,只要看过去一眼,就能比对出双方士气的差距。
这是李元阙的兵,李元阙的将,李元阙的人。
刀已出鞘,锋芒毕露。
这才是西夏儿郎的锐意。
即使是身在敌营,他们在这一刻也心生羡意,不由得在心中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当初是投入了西风军,那么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白兆睿已经托人去宫中向白兆丰要消息了,可是宫中情形显然不对,已经一个时辰了,白兆丰居然还没有互通有无。
看着面前的西风军,白兆睿冷汗不断。
宫中没有李元阙出宫的记录,皇帝下令搜索李元阙。
一个时辰过去,仍然没有任何人找到王爷。但一个其他的发现,也震惊了整个皇宫。
昨夜进宫陪宴的一位大臣,在“醉酒”后,一直下落不明。
宫中发动众人寻找李元阙的时候,倒是先把这个臣子给找着了。
——宫中的某个井口里面有东西,捞起来发现是个人,穿着夏国官员朝制服侍,已经溺死了。
这消息在群臣间引起轩然大波,虽然宫中口径咬死了此人是因“酒后失足,意外而亡”,但谁不知道这只是个借口?
所以昨夜,难道……皇帝真的对李元阙下手了?
这让满朝重臣都感到纠结,就连此时一头乱麻的皇帝,都说不出自己是喜是忧。
平心而论,皇帝昨夜绝对没想对李元阙动手。
皇帝爱惜名声,一直更偏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方式再下暗手,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在宫中贸然动手,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做派。
昨夜,皇帝最多也就是让李元阙眼睛瞎掉,但绝对不是想要他的命,毕竟李元阙的西风军,不仅是西夏与蒙古涡旋条约的底牌,也是在边境威慑金国的唯一人选。
要是人在宫中出了事,从今往后,诛杀能臣、戕害同族的残暴之名,皇帝这辈子都别想甩掉了。
可……万一歪打正着,昨夜要真是李元阙出事了呢?
皇帝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恐惧金蒙入侵、自己担上亡国骂名,还是该欢喜自己除去心头劲敌。
但无论那种可能,他要采取的举动还是一样的,所以阖宫出动去找人。
李元阙就这样晾了众人大半日后,才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还是几位宗亲的见证下,从一棵树上跳下来的,问及原因,他也只说自己不知为何,睁眼醒来便在这棵树上。
他脸色很糟,且等“酒醒”之后就立刻出宫,甚至都没有向皇帝问安。
李元阙这般反应,更加坐实了宫内外的疑心——这是一场鸿门宴,皇帝想对西夏的大将军下手,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死错人了。
此时消息传出宫外,就连街头目不识丁的百姓,都能看出这里面的阴诡。
皇帝准备残害西夏的大将军,结果自己的臣子先遭了殃,这是老天有眼,派人挡灾。
此时面对宗亲的质问、群臣的怀疑、安抚众人的怀疑……皇帝已是焦头烂额。
光渡在太极宫留了很久,皇帝几次过来与他商议,直到晚间,这件事再稍微歇下来,光渡自请出宫,皇帝几次想留,但最后还是允了。
出宫的时候,他看到了腿脚有些蹒跚的细玉尚书,正在内侍的引领下,向太极宫而来。
细玉尚书一抬头,就看到了光渡,脚步骤然停住。
他们两人在宫门前无声对视。
昨夜细玉尚书因为近来身体不适,并未进宫陪宴,可他绝对是最关注宫中事的人。
光渡知道今天井里溺死的那个大臣,表面上是皇帝的人,实则是细玉尚书的心腹。
这位重臣掌管着中兴府武器库,这个位置对于中兴府之主,意义极之重要。
皇帝一直以为此人是自己的亲信,但两年前,虚陇确认了此人是细玉尚书的人,那夜皇帝发了好大的火,或许别人不知道,但那夜光渡一直陪在身边,所以才推测出真相。
光渡记得,皇帝隔日上朝时依然是不露声色的,甚至微笑着嘉奖过这位大臣,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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