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没能防住。
光渡左手瞬间麻痹,六十斤斩-马-刀顿时发生偏移。
挥空。
不曾斩敌。
光渡摔倒前,推着斩-马-刀压向虚陇。
既然已无法双手挥起刀刃——就用这柄重刀,连同他自己的体重,压断虚陇的颈椎骨!
虚陇小腹伤处被光渡跪下来的膝盖用力一碾,可他死死咬着牙,双手撑起,抵住了光渡向前推压的重刀。
光渡左臂失力,在此生死逐斗之时,差这一道力气,就是与一击生死的失之交臂!
焰火在他们身周肆虐,光渡甚至能闻到皮肉烧焦的气味。
可是他动不了——虚陇亦然!
他们胶着着,谁都无法轻易让开。
直到火光中,有一人踉跄着接近。
光渡余光瞥到,唤道:“都啰耶!”
都啰耶手中持着一把从血泊中捡起的飞刀,正艰难的从火中靠近。他一条腿拖在地上,无法行走,却仍然握着飞刀爬到了近处。
“帮我!”光渡咬着牙,“快!然后我们逃出去!”
“都啰耶——”另一道声音喊住了他,虚陇目眦欲裂道,“你的兄长——都啰燮,就是光渡亲手所杀!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你岂能认贼为主!”
光渡脸色骤变。
都啰耶茫然转头,“……你说什么?”
“杀了他!就在此处,为你兄长都啰燮报仇,快动手!动——”
虚陇的话戛然而止。
都啰耶将刀深深扎入,“我不信你,我信他。”
第35章
这一刀正中要害。
虚陇眼中光未灭,气力却已消竭。
光渡用刀背压断他的脖颈。
这一位与他纠缠三年的死敌,至此终于以生死作为结局,分出高下。
光渡最后看了一眼虚陇的首级。
……今夜,没有人赢。
光渡背对都啰耶蹲在了地上,“都啰耶,还使得上力吗?”
都啰耶看了他的后背片刻,却没有动。
“都啰耶?”光渡背对着催促。
这个地方确实不能再呆了。
火焰肆虐,烟尘弥漫,将胸膛中的空气都一并烧尽。
都啰耶的全身都在颤抖。
但最终,他还是将自己的身体,移动到光渡后背上。
光渡用右手将都啰耶推到后背上,然后从虚陇身上拆下了染血的腰带,将都啰耶绑在了自己后腰。
他的左臂已经失去知觉,就只能用右手将刀插-在地面,以此施力,背着都啰耶站了起来。
这座祭台的顶端,随着大火燃烧破碎坠落。
空气中的气味呛人,都啰耶低下头,就是光渡身上带着血的气息。
“都啰耶,抓好。”光渡走到墙角,右手提起刀。
他向上猛挑,将那已经燃烧的墙壁戳了个洞。
风灌入祭台,火烧得更为剧烈,整面墙壁倾斜,离祭台的彻底坍塌,只有一步之遥。
而光渡已经背着都啰耶,从劈出的豁口跳出去。
终于,冷冽的空气冲进肺腑,洗刷灼烫的尘灰。
光渡忍住咳嗽,因为他们正前方,就是一支足有五百人的枪-兵队,他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但预想中直接交战的情况,也没有出现。
因为枪-兵列阵,此刻正方寸大乱。
——铁鹞子在李元阙的率领下,正从另一侧强行冲锋,左金吾卫的轻骑已经士气涣散,在刀索阵的消耗后,慌不择路地冲入了自军的长-枪兵阵。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冲了自己家人。
失控的马匹乱入枪-兵阵,将阵冲出缺口,场面非常失控且混乱。
雷声轰隆作响,酝酿一夜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至此,雨幕又成了一层掩护,遮蔽着光渡带着都啰耶撤离。
光渡背着都啰耶从祭台侧面逃走,迅速遁入火焰不曾照覆的无光暗处,不曾引起注意。
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只有一个被冲散的兵,光渡单手劈了这名认出他后无比惊讶的兵。
不授之以把柄,不留下任何隐患。
光渡干脆利落。
等到了远离交战区的地方,光渡才驻首回望,深深看向李元阙的方位。
他看到李元阙已经冲到在那焚毁的祭台前,跳下马来,就想火里冲,却被身边的铁鹞子死死拉住。
下一刻,李元阙看着那祭台在他面前轰然倒塌,燃烧成灰。
大雨也浇不灭的火,照亮那一隅的夜色。
李元阙的背影伫立于火前,无边黑夜缩于一影,无声而恸。
忠心耿耿的铁鹞子,将自军主帅护在中心,挡住了旁边的兵。
好在李元阙不过片刻就已经重整,在同袍的护持下,持刀上马。
这一瞬间,李元阙仿佛心有所感,突然在黑夜中回头,望向了光渡的方向。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
光渡躲在不被火光波及的黑暗中,确认李元阙不可能看到自己。
可这一瞬间,他的心还是颤了颤。
是火光的倒映吗?
李元阙的眼睛,余下一片深沉的灼红。
光渡手中握紧了故人的兵刃,不敢多看。
雷光照亮原地前,他已带着都啰耶离开。
偃月刀变阵。
——退。
六十四名铁鹞子追随于李元阙身后,虽有受伤,但无一人亡,全数生还。
天边的雷光闪烁,而光渡已经遁入森林。
都啰耶虚弱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二老大,你真的没有和老大……商量过今夜的行动吗?”
“不曾。”光渡气息短促,“我只知道,军中主将既意已决,副将就不能退缩,必誓死追随——无论身在何处。”
“哪怕今夜并不是我暴露的最好时机,事起仓促,筹谋也不过一日而已……但,随他上了。”
光渡脚下迈过积蓄了雨水的低洼,那盈泽的水,也因雷震而生出波澜。
“……能救你出来,我也是愿意的。”
泽中有雷,雷震而泽随,吐故纳新,刚柔既济。(1)
天之法如此,人间道亦随。
“都啰耶,坚持住,抱歉我没有多余的衣服,不能帮你遮一遮雨。”
光渡身上的寝衣早已不能看了,大雨淋下,洗净一切痕迹,也冲洗着他们身上的血。
“老大能全身而退吗?”都啰耶轻声的问。
光渡声音平缓而笃定,“他必须能,若这点小事都能难倒他,他不配做六军统帅了。”
“二老大,你告诉他吧。”都啰耶喃喃道,“他找了你好多年,他想你都快疯了。”
雨水顺着光渡的头发往下滴落,他沉默着赶路,步伐越来越沉重。
“你是我们的二老大,你应该回到西风军去……”
“不能说,不能告诉他。”光渡声音很轻,“他不能知道,我不想看他对现在的我……失望透顶。”
光渡声音有些颤抖,“况且,我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
光渡沉默着。
耳边雨声喧嚣、雷声惊魄,都啰耶只听得到他急促沉重的喘-息。
“元哥身边,从不缺冲锋陷阵的猛将,也不缺临阵指挥的军师——你看他被白兆睿埋伏正着,还能用六十四骑突围,并一路把战局逆转至此,他不需要军师,他是天生的统帅。”
光渡语气平淡,却听得出骄傲,也听得出沉重。
“我们面前的敌人,早已经不是金军,若贺兰山西侧那位领军出征,除元哥外,我夏国还有几人敢挂印为帅?”
都啰耶喃喃道:“阿拉善盟……成吉思汗……”
“我若在元哥身边,也就只能做一把刀。可比起一个冲锋陷阵的副将,他更需要一个在朝廷中枢运作、在皇帝身边为他运筹、在蒙古使者身边斡旋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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