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阙收起了眉眼间的明快畅意,那张昳丽英朗的脸上,神色认真,“知难而退易,可这事实,更多是知常人不可为而为之。”
“若是我在能有所作为之时,为求自保而束手旁观,那我终会问心有愧。”
“若我心中有愧,照镜自惭,我又该如何让我的兵信我、将性命托付于我?当断不断,就不配作为戍边六军军司的总领了。”
李元阙摇了摇头,“如我自惭形秽,日后与故人重逢……”
怕是再也不配与他并肩进退了。
光渡看了他许久,才道:“是不是只要被你纳入羽翼下,你就会不惜一切去保护?”
李元阙听出这问题有异。
他看向光渡,目光中带着探究。
光渡转开视线,捏住袖子里的手。
他的声音仍是稳的,“看来,王爷已经下定决心了。”
光渡旋即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羊皮,在桌面上摊开。
“王爷,这是中兴府近郊地图。”光渡以指为示,“明日白兆睿将会带着都啰耶秘密行军,从西南左金吾军司出发,前往城西远郊,他们会路过这个山谷,时间是早子时……”
……
翌日亥时,城西远郊森林。
“王爷,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李懋——李元阙得力属下,此时压低声音道,“只是我不明白,若是押送小都啰的话,他们怎么不选择天亮时行动?天黑了才行军……这不符合常理。”
李元阙一身夜行衣,长发束成马尾,以细绳绑于脑后,他们的兵器已经涂成黑色,就连马蹄都已经用布包过,藏在林中,于黑夜安静地融为一体。
无声无息,刃却已出鞘。
只要主将一声令下,这只精锐军就能撕裂森林外土道上的任何队伍,出其不意,攫其心脏。
“他们要以巫阵生祭都啰耶,并以袍泽之血妨咒于我。此等仪典诡异,对时辰、地点、行动方式皆有种种古怪要求,殊异之极,自然也不能以常理推断。”
李懋低低咒骂一声,“这狗皇帝!真阴损!不过……王爷,你在宫中什么时候也有人了?连这种事情都能知道?”
李元阙笑了一下,“其实连我自己也在想,他到底是谁。”
第29章
前夜戌时,西夏皇宫,太极宫。
皇帝听过光渡的话,陷入了沉思。
“光渡,孤依你所言,尽快处理都啰耶,那你也一同参详尾牧推算出的方位……”
光渡难得打断道:“此等机密,请陛下不要告之于臣。”
皇帝愣了一下。
“这个位置,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最好,虚统领、陛下俱疑臣与李元阙有私日久,所以,臣请求不要让臣知晓。”
在灯下,光渡的侧脸沾染橘黄色的光。
他眼底漠然,“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启用尾牧,那便放心布置,哪怕就是把都啰耶带到贺兰山这等远离城中之地,陛下也无需忧虑。”
“皇城精兵尽皆在此,为陛下马首是瞻,而那李元阙在中兴府能有多少人可用?等陛下布置伏兵,将那李元阙引出后,李元阙就如涸辙之鱼,陛下自当手到擒来。”
“说得好!”皇帝赞了一声,神色愉悦许多,和声道,“孤早已不再疑心,你我君臣不疑,此事无需再提,只是那虚陇……”
想起虚陇近日的表现,皇帝面露不喜。
光渡却主动劝道:“陛下,纵使虚统领近来颇多失误,但只凭他一身武艺,也是一位难得的人才,在此要紧关头,诸般人才,陛下当用则用,不必顾及于臣。”
皇帝长叹了一声,“你这个年纪就有如此的心胸,还这样一心为孤着想,那虚陇一把岁数,比起你来……哼,他算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元阙此人武艺通神,为他一人之敌,便足以值得动用千数兵马。”光渡宠辱不惊,并未因帝王的倚重而动容,“陛下,时机难得,切勿轻敌。”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方可事半功倍,而李元阙更是深谙此道,若他想救出都啰耶,当选择在陛下派人押送都啰耶之时,于易攻难守的地势之处,发动强袭。”
光渡条理清晰,逐条阐明,“臣以为,陛下可着人做障眼法,以都啰耶囚车诱出李元阙,同时将主力埋伏于此路,将李元阙及其同党一网打尽。并另派一支人手,将真正的都啰耶秘密运送至仪式地点。”
“陛下可请虚统领来布置操作,论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才是个中好手,虚统领全力以赴,连臣都捉摸不透。”
皇帝注视着光渡的眼光有赞赏,却也有更多复杂的情绪。
“卿之才,堪称栋梁……孤竟然直到今日方知。”
光渡毫无得色,将功劳重新踢回给皇帝,“陛下慧眼如炬,知人善用,臣一切伎俩,尽在陛下彀中,臣不过萤虫渺渺,安敢与灼日争辉?”
……
昨夜戌时,中兴府,光渡院宅。
李元阙注视光渡,“地点?”
光渡摊开地图,沉吟片刻,“龙从巽巳方来,水从乙辰方出,死龙入首,生机散尽,气运断绝之地……”(1)
他手指点在城西远郊森林侧,“便是此处。”
“设阵之人,是你司天监的同僚。”
光渡语气幽幽,“是啊……尾牧确是我的同僚。”
李元阙在中兴府长大,本就熟悉城外近郊,在地图上一看便知,“即是此处,我知晓了。”
光渡一直看着他,“你要在白兆睿押送都啰耶的时候动手,决计不能让他与守阵的虚陇回合,既然你了解附近地势,就在最合适的地方动手,切记——等白兆睿与虚陇汇合后,你就没有任何胜算,甚至可能无法全身而退,不要冒此奇险。”
李元阙深深望了他一眼,“好。”
光渡问:“以少胜多,实力殊异……敢问王爷有何打算,该如何取胜?”
……
今夜早子时,中兴府外,城西远郊森林。
李元阙轻声念着昨夜自己回答光渡的话:“……唯有声东击西,涣散其心,扰乱其形,再出奇制胜罢了。”
安静的狭窄土道上,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果然正如光渡所说所说,白兆睿带兵出现了。
夜行军轻骑举着火把,长长的火光蜿蜒其道,如同一条狭长的火龙。
这一支队伍足有五百余名轻骑。
李元阙正面精锐,只有六十四名铁鹞子——令宋、金都闻风丧胆的重甲骑兵,这是李元阙西风军内精锐中的精锐。
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没有一名铁鹞子的眼中露出畏怯。
因为他们的主将,会冲在他们的身前。
而他们身经百战,虽死犹生,面临死绝之境,亦无人退却。
他们无声屏息,在黑夜之中列阵,低头注视着坡下经过的轻骑长队,如一支狱府归来的修罗,森严冷漠地俯视着初握兵刃、不曾刃血的稚子。
随着骑兵队逐渐接近尽头,李元阙:“……不对,都啰耶在哪里?”
这支骑兵队伍直到尽头,也没见到任何押送的囚车,或者类似的装置。
领头的白兆睿举起做了个手势。
一队骑兵勒马停步,勒着马首,原地调转方向。
李元阙当机立断道:“退至背坡!”
漆黑的山谷杳杳无光,今日夜晚有浓云,不见月色流淌。
那队勒马回首的骑兵,拆开火把,摘下长弓。
下一刻,上百支火矢漫天而至,射-向林中。
树林转瞬灼烧,冲天火光瞬起,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六十名藏于林中的铁鹞子,身影已彻底暴露。
白兆睿一击得手,面无喜色,反而相当惊讶,“竟然是真的……光渡大人,还真不能小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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