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功冒进,总是不好,我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守成又如何?总比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落个满盘皆输,要稳妥得多吧?”
光渡的手指很凉。
夜深了,他感到有一点冷,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比过去夜中畏寒。
光渡握住白瓷杯,似乎想从里面温热的水汲取一份温暖,握住杯壁的手指,都有些用力。
片刻后,他松开了杯子,“你无法获得皇帝的信任,因为陛下,舍不得杀我。”
药乜绗猛地望向他。
光渡不见一点慌乱,周身只有安和的平静,“我的下场,最坏不过被皇帝收到宫中,彻底变成他的男宠。”
“但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光渡凑到他的耳畔,轻声呢喃,“只要我活着一天,你这辈子就别想高枕安眠。”
“哪怕我永远被困在宫中,这辈子不能再出宫,但每个晚上,我都会在皇帝枕边提起你的名字……让他疑心你,让他杀了你,甚至让他以为我心悦于你……这个风险,你敢担吗?”
光渡稍稍退开,他身上的冷香如贺兰山寒冬腊月的雪,将药乜绗的身心都浸得凛寒透彻。
“你可以告诉陛下,我是宋沛泽,可这样一来,当年你在西凉府大张旗鼓送我那么多黄金,求与我结契之事,还瞒得住吗?我若告诉皇帝,我那个时候就和你好了,你说他会不会信?”
药乜绗的身体彻底僵住,而光渡依然没有放过他。
“你若闹大今夜之事,我必然鱼死网破。至于李元阙那边,他左右只不过是失去一个马前卒,于大局而言,又有何影响?更何况,你真以为皇帝饶了你一时,你就能安稳一世吗?”
皇帝和李元阙之间的山雨欲来,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早一点晚一点,都一定会发生,他说或不说,都无法改变。
药乜绗的眼神完全变了。
因为光渡说得对。
这个风险,他真的不敢冒。
鱼死网破,最后他们都会一无所有。
第85章
药乜绗向后坐,他看向光渡的目光,第一次不是纯粹的欣赏和喜欢,而是糅杂了审视。
目眩神迷、心旌摇曳的危险。
都啰耶终于知道美人身处高位的迷人了,毫无权势的美色只会被掠夺,而带入权衡和审慎后,竟会如此扎手。
正如光渡字字言言,全部都扎到了药乜绗的心坎上去。
药乜纺不会把光渡送到皇宫里去。
一是不敢,二是不愿。
但当然,若无光渡插手此事,药乜纺决计不会变动家族派系对于皇帝的支持,原因无它,他对于当前的利益分配是满意的。
比起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支持一个行事风格摸不准的李元阙,去谋一个难以确定是不是比现在更好的未来,维持当前的联盟,继续支持皇帝,对于药乜一族来说,无疑是省心又明确的路线。
可如今,光渡逼着身为家主的他重新选择。
而新选择的另一端,要承担足够的风险,胜利的天平上,却也摆放着足够的利益。
药乜绗是好色,也好权势,但他从不在必输的局面,非去搏一个逆天而行。
可光渡摆在他面前的选项,不从的话,只有双输。
元气大伤后,什么都得不到,这不符合药乜纺的习惯。
药乜绗心中做出决定,才感到一阵放松,他将绷直的后背靠在太师椅上时,竟发觉自己后背的单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好算计,光渡大人,我虽然早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但我也从没想到,你蛰伏这么久,竟然会是李元阙的人。”
药乜绗面色不显,但心中惊异。
过去数年间,光渡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地步,能在皇帝面前说话,能举重若轻地变动皇帝的态度,不可谓不是个人物。
而李元阙能撬动光渡这样的人,为他如此尽心竭力地筹谋,这只能说明,李元阙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简单。
这位王爷武威浩荡,在民间颇得民心,边疆一带尤甚,这些事情确实不假,可李元阙暗中这一面的手段,却如此果决很辣,自己对他的判断原来都有所偏颇。
药乜绗思量已定,又是赞赏、又是流连地看着光渡,“李元阙……咳,王爷可真是不近美色,连你这样的人都舍得拿得出手,要是我,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看得见吃不着的,总是最心痒难耐的。
之前用强不得,已经错失良机,光渡正是有求于他,那不得狠狠敲上一笔竹竿?
药乜绗心中快速盘算,面上却依然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光渡大人,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只是兹事体大,我还要仔细思量……”
光渡闻言,竟然笑了一下。
药乜绗看到那个笑容,几乎就明白了,光渡此刻什么都知道,他心里的算盘都被光渡尽数看穿了。
因为那笑容是讽刺,是嗤笑,虽然浅浅淡淡的,药乜绗也只好收回发直的眼光,有点心虚地移开眼睛。
光渡:“药乜家主,你什么都还没出力,便想着管我要东西了,你不喜欢做亏本买卖,可谁又喜欢呢?”
他轻描淡写地制止了药乜绗的坐地起价,然后转移话题道:“不如我们先来聊聊,你西凉府今年的粮、马、银收成,以及你这次来中兴府……”
一个时辰后,药乜家族的军马供应、粮草资财、领地兵马、西凉府与宣化府当地望族利益等机密,光渡都进行了一个摸底。
而药乜绗已再无跃跃欲试敲竹杠的心思。
因为光渡太狡猾了,他根本敲不到,自己反而交了不少底出去,药乜绗震惊地回想,有些事他本来不想说的,结果光渡笑一笑,和他聊聊天,趁着他放松时旁敲侧击的回马枪……
这回,他是不该说的也漏了出去,真让光渡摸到了要命的东西。
但这能怪谁?
还不是怪他自己好色。
光渡明明没做什么,只是叫人撤了茶,上了酒,两人良夜小斟几杯温酒,再宛如老友般说上几句过去西凉府的旧时旧事,气氛很好,事后回思,药乜绗自己也纳闷,他明明酒量很好,也不是没吃过没见过的愣头青……
但他怎么就问啥说啥,这么配合呢?
光渡归来第一日,便少不得劳心劳神,身体虽然有些不适,但收获却令他心满意足,“既如此,夜已深,我不多留你了。”
药乜绗深感自己被摸清了全部的利用价值后,光渡连送客都送得不太走心。
不过他看着光渡苍白的脸色,还是依言起身。
“光渡大人,之前你有一句话,我却是不认同的。”
光渡撩了撩眼皮,“请说,愿为药乜家主解惑。”
“你说,李元阙若是失了你,于大局而言毫无影响,我今夜过后的看法,正与你说的完全相反。”
“有你在中兴府朝局中央替他筹谋,李元阙不止事半功倍,更可以四两拨千斤,以微弱的本金,撬动本不可能撬动的人、拉拢本来毫无希望的人,你再努努力,我相信即使有一日,你告诉我这江山兵不刃血地易了主,我大概也不会太意外的。”
药乜绗叹息道,“只是如今上了你的贼船,到时候皇帝召集西凉府、宣化府两城之力,我怕是要提着脑袋,为你做一回内鬼反贼了。”
光渡微微一笑,“药乜家主,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比我更懂,若上我的船,只有损害而毫无回报的话,你本也不会这样轻易屈服。”
药乜绗这一刻想问问光渡,谈及未来的那个回报里,可不可以多一个他,可犹豫片刻,药乜绗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我很好奇,李元阙到底许诺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光渡眼神安安静静的,“以后你会知道的。”
“好好,最后一个问题。”药乜绗追问,“黑山劫你那次,你没有直接向皇帝揭发我,除了用它做今夜的威逼利诱外,你真的……就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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