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没说完。
光渡的手,已经攀上了皇帝的肩背。
皇帝一怔,随即欣喜若狂,“光渡,你……”
他话没说完,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不知突然绊着了什么,整个人失重向前仰去,带着光渡一起摔倒。
一片混乱中,皇帝倒在了地上,光渡收回了捏在他后脖颈的手。
光渡走到殿门前,一路伸手拔下了发簪弄乱鬓发,又扯乱衣领和腰封,这才开门露出一条缝,半遮半掩的模样,却足够不敢让任何人进屋。
“陛下刚刚吐了不少污物,乌图公公,快叫人来收拾一下。”
“是!”乌图连忙交代身边的人,“快去打热水,准备干净帕巾,再去太极宫取一套新衣服。”
然后乌图进了殿,关门看一眼,便知道里面情况。
光渡单刀直入:“皇帝要干什么?”
乌图脸色苍白,“陛下叫人在今夜的宴会熏香中,多加一种香膏。”
“香膏?”光渡心念电转,“满朝文武都在朝上,他总不至于当众下毒,为了一个李元阙,却把自己的班底都搭上,但这是……”
光渡不知道,这种制成香膏的毒,对李元阙这种眼睛本就瞎过的人最好用,对于寻常耳清目明之人,反而是不打紧的。
皇帝打得好算盘,自己早有防范,却能掐住李元阙的七寸。
如果饮食中没有蹊跷,那便是这皇帝特意交代过的“香膏”,会让李元阙因此双目受损。
又或者是饮食中有常人食用无妨,但混以香料,就对李元阙有害的东西……无论如何,先掐断这“香膏”没错。
光渡想到宋珧的信,突然说:“陛下前些日子派人去宋国收了几味药材,其中有一种五彩斑斓的蘑菇,你可见过?”
乌图很有印象,“见过,陛下叫人打成粉了,和陛下要取的“香膏”,放在同一个盒子里。”
“你就去取那个蘑菇粉制成的香膏,充当陛下要的‘香膏’加到殿中去。”光渡决断很快,至少那个蘑菇对眼睛的伤害是最低的,而效用……
“是。”乌图低头应下便要出去,光渡却拉住了他。
“换个人,不能你亲自去。”光渡目色沉沉,“否则今日事后,皇帝必然杀你。”
乌图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光渡大人,那间房的钥匙是我掌管,无论怎样,皇帝都必然疑我的。”
光渡坚定道:“这件事办完之后,直接逃出宫去,你跟着李元阙……”
他想了一下,改口道:“不,你跟我走,我会叫人接应你,不能留在宫里了,这遭之后,你就是侥幸不死,皇帝也不会用你了,没有必要白挨这一场罪。”
乌图这一刻的感觉非常复杂,他想起自己捅过光渡的那一刀,让光渡的手凉到现在。
他心头愧悔至极,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小人若走,光渡大人,你在这宫中就没有一点照应了……”
“此事之后,你会被逐出太极宫,一样也照应不上我。”光渡没有再让乌图推让,“别让任何人起疑,现在行动,我们要赶快让皇帝回到宴会上。”
光渡从地上捞起瘫倒的皇帝,手从他的胸口,摸到胃,然后狠狠摁了一下。
皇帝被呛醒了,张口吐了出来,乌图连忙隐去情绪,过来收拾。
“孤……孤怎么……”
“陛下,陛下刚刚绊了一跤,晕了不过片刻,然后就吐醒了。”
光渡眼中并无嫌恶,只有令皇帝感到受用的担忧,“饮酒总是伤身,陛下还是少用一些,还是叫太医过来开碗醒酒汤……”
皇帝眼神逐渐清明,“孤晕了片刻?”
“是啊,奴才出去一趟又回来,陛下就醒了。”乌图小心翼翼地回道,同时伺候着皇帝脱下吐脏的衣服。
皇帝猛地抓住乌图,“李元阙呢?走,去拿孤叫你备好的香膏,跟孤回到大殿!”
……
皇帝回到前宴厅,歌舞继续,酒席也继续传了下去。
他坐回主座,亲眼看着乌图指使宫女,将香膏添加到殿中的每一个香炉中,不禁露出笑容,然后再次举杯,要满朝文武一一敬酒。
香炉中燃起浓郁的异香,但皇帝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乌图把整整一大盒的蘑菇粉磨成的香膏都倒了进去。
屋内门窗紧闭温暖的空气,酒香混着的蘑菇特有的迷幻香气,很快成功搞定了整个大殿的人,除了早有准备、偷偷掩住口鼻的乌图,这殿中再没有第二个清醒的人。
就连这里外的暗卫,伺候的宫女太监、和宫中侍卫、禁卫,都没有一人逃过去。
大殿中一片群魔混乱。
这效果和醉酒全然不同,就连乌图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有的大臣推开舞娘,自己跑到殿中央载歌载舞,有人对着身边的空气指指点点,嘻嘻而笑,还有人躺在地上蹬腿,还有人把桌上的酱鸭抱在怀里,在殿中绕着圈跑,结果酱鸭被旁边另外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夺去给咬了一口,然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甚至他还看见一个人还抱着一个柱子不撒手,“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可我不敢、不敢看你啊!你是……你是皇帝的……”然后话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乌图在焦头烂额中感受到了一阵无语。
这些都是在朝中叫得上名字的诸侯与大臣,往日行事都是顾及颜面的,如今行止痴傻,宛若服了怪毒,竟无一幸免。
端坐在最上方的皇帝离席而去,在席间乱转,嘟囔着听不到的话。
这主料为蘑菇粉的香膏效果太过恐怖,乌图满目骇然,不敢多逗留,连忙猫着身子摸到了李元阙坐席边,“王爷……王爷?”
李元阙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谁?”
“王爷,咱们得赶快离开这……”乌图试图用自己的肩膀把李元阙架起来,可他摔倒了,急得不行,“哎哟我的天老爷,王爷,你自己能起来吗?”
李元阙个子太高了,身体又重,他若是不配合,乌图实在没办法把人架起来,最后乌图还是跑出去,叫了光渡。
光渡方才借口回太极宫,实则绕了一圈避开宫中耳目,一直候在宴殿角门,如今殿中打乱,乌图偷偷摸摸过来给他开门,他连忙趁乱而入,掩着鼻口走进殿中。
他一进来,目光就立刻搜找着李元阙的身影,这一次他看见了,李元阙作为这场宴席的另一个主角,席位在一眼可见的地方。
李元阙仍好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可是一看见他的样子,光渡心里就是一惊。
李元阙缩坐在席上,双手紧紧捂着眼睛。
光渡跑过去,单膝跪坐在李元阙身前,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去看他的眼睛,“怎么样?你的眼睛——啊!”
李元阙反手抓过了他的手,那是防备的态度,是桎梏的力度,光渡被他抓得骨头都在作响。
但很快,李元阙便放松了力道。
李元阙始终闭着眼,光渡能看到他的睫毛在烛火下快速颤动,像是被风沙迷了眼,很不舒服的模样。
他抓着光渡的手,“你……”
李元阙的手,顺着光渡的手臂而上,摸到了光渡的脸颊。
看到这个场面,乌图愣住了。
他们身后是牛鬼蛇神的乱喊乱叫,而面前的李元阙,无比专注地确认着。
光渡没有避开,很快,他也无法再听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遮住口鼻的布巾被拿下,李元阙轻柔地抚摩着手中的面颊,鼻子、眉毛、额头、鬓发……一点一点,他辨认得仔细,哪一处都不曾落下。
就像当年在贺兰山时,李元阙目盲了,便用自己的手,去“看”他的模样。
除了娘亲,便是李元阙。
光渡不曾再被第三个人如此触摸过,满溢着珍重和爱惜,如同触摸最金冠上最耀眼无尘的明珠,他是被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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