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虚陇已死,朝局不稳,再给我几个月,我就坐到为他调度粮草,筹备军资的位子,如若皇帝对他下手,我也能第一时间里应外合。”
都啰耶:“可是你受这样的委屈,皇帝这样对你……老大知道了,会气疯的。”
“若真让他知道了,只怕他今夜就会闯进我家里,把我扛起来,直接扛回西风军去吧……”
光渡的声音带了短暂的笑意,但那一丝怀念消散于雨夜,又重归寂寥与遗憾。
“我想跟他去西风军的那年,我们失散了。”
光渡喘-息声愈发重了,他的体力消耗太大了。
“世事无常,我落到皇帝手里……三年,我熬了三年,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我若是跟元哥走了,我这里经营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你别睡,都啰耶。”
都啰耶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他的下巴在光渡的脖子上,他听得见光渡在说什么。
只是他太累了,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光渡的长发有一大片在今夜决斗中被砍断了,还有一部分被火烧焦了,闪电亮起的时候,都啰耶看清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帮光渡把头发整理好。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光渡走进来的样子。
他从没见过相貌这样好的男人。
仪态端方,不语风流。
那天他的头发齐齐整整,人也干干净净,在阴暗的地牢里发着光。
不是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
奇怪,他却更喜欢光渡现在的样子。
都啰耶骂过他,诅咒过他,可时过境迁,如今却趴在他的肩膀上,感到无比安心。
他把他背得那样稳。
这是西风军的二老大。
是袍泽,是同胞,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老大的斩-马-刀,他一只手就拎得动。
一招出手,便翻云覆雨,改定乾坤。
挨到这一刻,一直撑着都啰耶的那股劲,在慢慢的散去。
光渡的声音有了微微的颤意,“都啰耶,你别睡,再跟我说会话。”
“你会被追上的。”都啰耶声音愈发轻了,“把我……放下吧。我是个废人了,不能死在那场火里,但这里……”
光渡刚刚经历过剧烈的决战,本就体力消耗甚重,此时还要背着一个一百六七十斤的青年,再单手拎着一把六十斤的刀,靠一双腿转移去安全的地方。
他怎么可能不累?
这是一片树林,干干净净的,也安安静静的。
都啰耶想在这里休息一下了。
“原本还担心老大,现在知道了,有你这么厉害的人帮他,我就放心了……”
“不行。”光渡急促打断道,“不许睡!我为你找了最好的大夫,再坚持一下。”
“……光渡,别骗我。”
“我不骗你,宋珧就在前面等着,他医术极精……”
都啰耶声音已是有气无力,“在贺兰山救过老大的人,是你吧?”
“是我。”
“应理,也是你吧?”
“是我。”
“那个老太监……是先帝宫人,我出事前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可能知道先帝的遗诏藏在哪里,咱们老大才应该当皇帝,你一定要找出那道遗诏……”
“是。”光渡声音颤抖,“知道了,我会处理,你放心。”
“……光渡。”
“你说。”
“你知道吧……我哥是怎么死的。”
“是。”
“谁杀的他?”
“……是我。”
都啰耶没再说话。
光渡感觉到有热的东西,顺着自己的脖颈,流到胸前。
他不知道那是都啰耶的血,还是他的泪。
光渡胸膛急促起伏,“都啰耶,别死——求你,当初我救不了你哥,至少——现在让我救你!”
没有回答。
他只看见,都啰耶的手从他背上垂落,于雨中无力的晃荡。
第36章
“光渡?”
皇帝掀开锦被,看向头埋在被子里熟睡的人。
窗外雷鸣轰作,山雨欲来风满楼。
光渡看上去睡得很沉。
皇帝进来之后,已经和他说了好几句话,都没能让那道均匀的呼吸声有片刻停顿或改变。
他的头发大半紧贴在脸上,半张脸藏在手中握着的被子上,这种睡着的姿势,让他看上去像是个不安的孩子,在本能地寻求保护。
房中光线昏黄,看到的东西本就是影影绰绰的,也让光渡轮廓显得更加柔和,就连以往那张棱角分明的容颜,今夜看上去都多了许多温柔。
这种美丽,无关性别。
秀藏于骨,美得锋芒毕露,年岁见长,却如醇酒日益悠远。
皇帝本不好龙阳,如今三年相处,却已被光渡深深吸引。
近来治疗有望,更是让皇帝十分意动。
看到光渡睡中不安,皇帝心下怜意大起。
“竟睡得这样熟,可见平日你在孤的太极宫里……”
从未有一刻真正的放松警惕,只有自己在家中时,才能得到真正的放松和安息。
光渡头发散下来时,本就与往日的端庄干练气质不同,缩在被窝里睡觉的样子,看上去又是稚嫩了好几岁。
皇帝看得心中爱怜不已,想伸出手摸摸光渡的侧脸,又怕惊醒他。
他想,光渡本就比自己小上那么多,而自己前些年待他,又实在说不上有太多真心。
这孩子思虑这样重,是他之过。
上次孙医正为他诊过时,就已经说了,多思忧虑,伤神折寿。
等过两日,还要再把光渡接进宫里,用些好药好好调养,再让孙医正过来,给他瞧瞧身体。
毕竟老人家医术高明,在还能用他的时候,就物尽其用吧。
皇帝临时起意来到光渡宅之前,本来是想把光渡叫起来的。
光渡向来解语善意,定然能缓解自己心中的不安,可是如今看他睡在自己身旁,皇帝那不安的心便被安抚了。
现在,也不必叫光渡起来了。
只这样待在他身边,便感到无声的安宁。
皇帝叫宫人进来给他拿了本书,便再不许旁人打扰。
他坐在光渡床边,就这样打发起时间。
丑时时分。
左金吾卫有将领在外面行礼,不敢遥发一语。
白兆丰在旁侍立,同样神色紧绷。
皇帝看到他们,合上书,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确认屋中再无第二人的那一刻,床上的“光渡”猛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哪见得一丝睡意?
雷声轰鸣,雨声喧嚣。
饶是如此,也能听见外面皇帝发了大怒。
“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逐渐远离,像是走到了外面,“虚陇呢?”
“光渡”侧耳细听,想听请皇帝到底说了什么话,却先听见在这吵闹背景下,数下几不可闻的轻敲声。
“光渡”一个猛子从床上翻了下去,把衣柜打开。
这座大衣柜看似装满了衣服,实则中空,背板升起后,俨然看到连着墙外的一个洞口。
洞口之下是一处密道,而真正的光渡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随便披着一件外套,并不是被人抓出去时穿的寝衣。
出来后,光渡稍微听了一下,“皇上来了?”
“光渡”开口,却是不容错认的女子声音,“他来了一个多时辰。”
灯下两人会面,如揽镜自照。
往日不刻意趋同发型、衣装时,两人只有三份相似,迥异的身高气质,绝不会有任何人将他们错认。
可当他们披散长发,再刻意模仿彼此时,就足有六七分相似。
光渡身姿容貌,本就极难有任何替身。
——唯有血缘相连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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