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下李元阙的头,不惜一切代价,换来封官晋爵。
四十多位影卫不曾被蒙古骑兵缠住,及时脱身后调转马头,杀向那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的银甲。
……
光渡如今已无法支援任何人。
他身后五位百夫长率领队伍紧咬不放,不给光渡一点犯错的余地。
这些人是要杀了他,为他们敬爱的蒙古将领报仇。
哀兵必败,光渡也需要避其锋芒,以巧卸力。
但光渡有办法让他们无法立刻锁定自己。
他扎进树林,弃马步行。
只要他带走更多的人,就能给西风军的兄弟更多活下来的机会。
只要他逼着蒙古骑兵下马,在黑夜中进山近战,就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生机。
今夜的混战牵扯进了多方势力,也不止一处战场。
西风军队终于将刀对准了皇帝的影卫,而皇帝的一半影卫与蒙古混站在一处,那一小撮“金兵”来回添乱,在蒙古大营游击破坏。
光渡不曾回头看来处。
所以也不曾看见暗影一拥而上,将那银甲如覆潮一样淹没。
……
一夜乱战后,张四一身浴血地赶回了客栈,他身边只余数名影卫,个个负伤。
百名影卫,如今十不存一,死伤惨重。
勉强从战场中带回几个重伤的影卫,情况都不是很好,其中甚至还有一人瞎了眼睛,至今昏迷不醒。
张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大踏步走进客栈。
客栈空空荡荡,无一人值守,敞开未关的窗户灌进风,凉得令人心慌。
张四疾步上楼,房屋推开,光渡不在里面。
他看到了脚下漫开的血,和那已经凉透的庚六。
张四猛地得咬紧了牙。
外面的天,慢慢亮了。
而客栈门口出现的人,也显然是大吃一惊,“这这这,张四大人?这是发生何事了呀?”
张四猛然回头,那满脸鲜血的凶恶模样,将来人吓得一个屁墩摔在地上。
来人穿着太监服饰,这个时候,宫里的人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
他一定是藏在黑山附近,在这里监视了许久。
他是乌图。
在卓全死后,太监总管这一肥缺经过一番明争暗抢后,终于尘埃落定,落在了卓全生前最心爱的徒弟——乌图的身上。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代表皇帝的耳目,也代表着皇帝从不曾完全信任于他。
张四已经没有了带光渡离开的机会。
他甚至还要再次求助于皇帝的人手,找回他心爱之人。
张四忍下耻辱,“乌公公,昨夜围捕李元阙的行动死伤惨重,但已将其击毙,而光渡大人客栈遇袭,不知所踪。”
乌图惊恐变色,“你说什么!?谁丢了?”
……
天亮了。
蒙古军营外堆满了尸身,蝇虫嗡嗡,血臭扑鼻。
昨夜五名上山为将领报仇的百夫长同陨,甚至带过去四百多人,如今也才稀稀落落地回来了一百人。
蒙古兵在辨认战场上的痕迹。
战场上有些尸身穿着黑衣,分不清是籍贯身份,但身边零星散落着金国的刀、弓和旌旗,昭示着他们的来处。
这个昨日此时还有千人值守的蒙古驻军,如今只剩百余人。
一位百夫长仇恨道:“金兵……是金兵突破了前线,快去报给前线的木华黎将军!”
将领已死,这位活着的百夫长,如今竟是这处营地最高级别的军官。
而昨夜死得太早的将领,还不曾告诉过这位百夫长关于西夏的内乱倾轧。所以百夫长先入为主,已认定了这些身份模糊的偷袭者,都是金人。
在远处伏于地面的铁西风军斥候,正盯着蒙古军营的一举一动。
而斥候刚刚于同袍交接过,知道王爷已至的信息,无疑于心中多了一根定海神针。
所有的西风军,皆心神已定,从昨夜凶狠的激战中多了几分安慰。
李元阙刚刚才到,他一下马,马儿都累得倒在了地上。
他下马问了几句话,就抓住了自己的副将,“李懋,说话!他怎么了?!”
李懋双眼通红,双手递上了一块兵符。
李元阙认了出来。
这是……那年他曾经亲手赠与沛泽的令符,赠与他西风军的统帅之职,此兵符可调动西风军全军。
可如今,这枚兵符沾了血,中间多了一道明显的斩痕,放在李懋的手心中。
李元阙怔怔问道,“……他人呢?”
“我们……没能带回他的遗体!”李懋满脸悔恨,自责道,“昨夜六十四名铁鹞子,伤十三,无损亡。三百十七名精兵,亡十七,重伤二十三,兄弟们的尸体全部带回来了,没留下任何西夏军的印记,只除了……这位,他吸引了全部影卫的火力,不幸……不幸……”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但如果没有这神来一笔的奇谋,或许他们此时能活着站在这里的西风军兄弟,不过寥寥数人。
可是代价……
李元阙转身就走,“所有没受伤的兄弟,整装上马!跟我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信他的沛泽,会这样轻飘飘地死在这场乱战中,他要亲自去找,将这一片片土地搜过。
……
此时,光渡正站在一家弃置的农家中,从井中打上了一桶水。
他将自己身上的衣甲尽除,将一桶凉水兜头倒下。
他身上的血太重了,井水顺着漂亮的肌肉线条流下,瞬间变成一团脏污,流向荒芜的地面。
都不是他的血。
他重复洗了许久,发丝流下的水,才终于从暗转清。
如今已是深冬,光渡冷得微微打颤,可是那股血腥味依然散不去,那是他昨夜做过什么的证据。
光渡放下桶的时候,手臂微微抽搐。
昨夜他挥刀杀了太多的人,如今已接近力竭。
他并不因斩敌而动摇,只是此时的疲惫,也难以忽视。
光渡喃喃道:“雨霖她们,安全撤出了么?”
“……都啰耶也顺利脱身了吗?”
他此时所在之处,离黑山的战场有段距离,只有折返回去,他才能亲眼确认他们的状况。
但那身被血泡着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而这农家显然格外干净,主人家大概因为战乱而早已搬离了此处,屋中食物、钱财、衣物一应俱无,他唯一找到的,只有一条脏兮兮的被褥。
光渡叹了一口气,但此时此地他没得挑挑拣拣,也就只能对付着打理了。
他决定回去洗洗那身衣服,然后就套在身上吧……只盼他速度够快,那衣服洗干净后还不会结冰。
可就在他即将迈出房门的那刻,他听到了空中细微而尖锐的响箭声。
光渡向后猛退,却见到一支鸣镝穿过屋门,落在了他脚边不远的地面上。
片刻后,有白色的烟雾在屋中炸开。
光渡掩住口鼻,不过片刻,神识已变得格外昏沉。
他扶着旁边的墙壁向窗口移动,可瞬息之间,身体就已经失去控制,摔倒在地面。
有一双精致华美的鹿皮靴,停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光渡看到的最后画面。
第59章
光渡醒来的时候,能感觉到身下的颠簸。
耳边传来的声音,是车辙在冻土上碾过的震动。他是在一辆马车上。
“哟,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毫不见外地打起了招呼。
光渡将有些涣散的瞳孔聚焦到面前的人身上,认出了他的身份,哑声道:“药乜绗。”
这是一个温暖而封闭的空间,车厢里面铺着柔软的金毯,配着精木定制的固定小桌,甚至连车顶四角都镶着拳头大小的海珠。
“光渡,声音怎么哑成这样了,你多久没喝水了?”
药乜家主狐狸一样的眼眸弯了起来,里面装着真实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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